再讀花紅葉綠

自然界中的美是無窮的，色彩豐富動人。尤其是大自然界的夏季，植物的綠葉紅花展現出一片生機。紅代表了人血液的顏色，給人以旺盛生命力之感。紅色在全世界的語言中都是最古老的顏色命名。它是動物生命的象征色，與植物生命的顏色綠色相對應。紅色成為代表所有正面的生命情感的主導顏色。綠色也是生命的象征色，其象征意義則來自于植物生長的經驗。

大自然的色彩無論在人的生理還是心理上，都習慣于幾乎像呼吸那樣不易令人察覺地和人類和諧地相處。它帶給人自然、愜意的精神力量。民間藝人往往從自然界的色彩中尋找美，發現美，運用自然界的色彩規律進行色彩的配置組合，把人類生活裝點成富有色彩的詩。

花卉紋樣頻繁出現在陜西民間的枕頂、鞋墊、帽子、荷包等各種服飾生活配件中。那些花的色彩包含著自然美。詩帶給人對自然界色彩美的想象，可以說繡品就是刺繡者用線和布去做一首詩。他們表達出人們對生活中美與善的熱烈而真實的追求。

一、同是花紅葉綠

陜西民間刺繡有著原始樸素的自然風貌。以花卉紋樣為題材的刺繡色彩通常是原色搭配，花朵多是用花的固有色色系的純度高的顏色，葉片則都是綠色。整個色調大膽粗獷，充滿熱情。

蓮紋樣是陜西民間傳統枕頂繡上面的蓮的紋樣。對于蓮紋樣，民間藝人最初是以剪紙作為底樣進行繡制然后隨心賦色。繡品中蓮的色彩是民間藝人對荷塘里面蓮的色彩寫生。看看池塘里面荷花的顏色，一般花瓣為粉紅色、白色，葉子都是碧綠的。而繡品中蓮花的色彩就是淡淡的粉紅色，是花的自然生長的顏色。民間藝人通常采用過渡法來表現荷花由花瓣根部的淺粉色到花瓣頂端的粉紫的顏色變化。這和我們看到的荷花一樣，表現出了色彩漸變的層次感。這是對荷花色彩的寫實。

古代很多詩人對于自然界荷花的色彩有精彩的描寫。例如我們熟悉的宋詩，楊萬里《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蓮花的色彩鮮活地展現在眼前，接天和無窮都是說大面積碧綠的葉子一眼望不到邊。荷花的別樣紅表現出點點的荷花的紅色與大綠色形成強烈面積對比，同時紅綠的補色在面積對比協調下構成一種和諧的色調。因為我們的眼睛對一個綠色方塊注視一會兒，然后閉起眼睛，就會看到一種作為視覺殘像的紅色方塊。如果我們注視一個紅色方塊，那么視覺殘像就會是一個綠色方塊。眼睛所以要安置出補色，因為它總是尋求恢復自己的平衡。這是色彩幻覺生理現象。它說明人類的眼睛只有在互補關系建立時，才會滿足和處于平衡。互補色彩如果在比例上使用得當，會產生一種靜止的固定形象的效果。和諧必須包含著力量的平衡和對比。粉紅色的荷花和葉子的碧綠色的混合色彩構成了和諧的西湖美景，增加了夏日里的涼爽感。再看樂府詩詞《青陽渡》：“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并根藕，上有并頭蓮。”可見詩人也首先關注的是荷花的花紅葉綠的色彩對比。這樣的寫實色彩表現出了對比和諧美。

陜西牡丹紋樣的顏色也是按照牡丹花的生長面貌，由刺繡作者對其色彩進行直接摹寫。花的顏色和葉子的顏色飽和度很高。繡面上的牡丹花一般比看到的盛開的牡丹花的紅色還要重一些。這樣拉開花和葉子的明度對比。

唐代詩人王維也有對紅牡丹的描寫：“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濃綠的葉子襯托著盛開的紅艷的牡丹花——詩人抓住了這種花紅葉綠的補色對比。詩人同時正是通過這一和諧色調來表達特定情感。在陜西鄉間的單調平淡的農耕生活中，藝人賦予刺繡花卉紋樣的色彩同樣是花紅葉綠的對比色。這和詩詞中的色彩一樣，都有一種寫實在里面。這樣來看，這種色彩的寫實在刺繡藝人那里也一定抒發了內心的特殊感情，也就是他們心中的色彩。

二、心中的花

陜西民間刺繡的植物紋樣以蓮、牡丹和梅蘭竹菊為常見。自然界里這些植物的花并不都是紅色，比如荷花白色的也很多，牡丹也有白色、黃色，菊花有黃色等顏色。然而我們在調研中卻發現藝人只對紅色系的花進行描繪，如將菊花通常繡成艷麗的紅紫色。白色的花幾乎不在繡品里出現。這符合民間傳統的色彩審美觀。普通老百姓崇尚吉祥、平安、大吉大利，而紅紅綠綠則是吉祥、喜慶的象征性語言。至于白色在民間是不吉利的顏色。白色與趨利、求生、避害等目標不符，因而藝人不會選擇這些色彩。可以說民間刺繡所使用的色彩是有選擇性的寫實。色彩的象征意義是歷史的積淀。民間藝人約定俗成地選擇鮮明的紅紅綠綠，顯示出老百姓趨善避禍的價值觀。陜西地區一直保持著對紅顏色的偏愛。人們不僅選擇紅顏色的花繡到服飾上，即連日常生活中的衣服、鞋、帽也使用染成紅色的布。紅色代表著喜悅、熱情和生命，是陜西人民精神氣質和民俗文化心理的體現。

花卉的色彩在藝人們手中表現得生機盎然。他們偏愛紅花綠葉的對比色寫實，同時注意紅色的明度變化的主觀感受。他們對于色彩的使用隨心所欲，不是為了滿足別人的需要而對色彩進行的個性設計。民間刺繡紋樣的寫實不僅追求對象的外部真實，而且通過外界的真實表達自己的感情。就像詩詞一樣，隱藏著藝術家的“心跡”以及“心中的真實”，借色彩表達出作者熱愛生活的真實感情。

正如西方現代藝術大師巴爾蒂斯所說：“物象的背后還有另一種東西，一種眼睛所看不到，而用精神去感覺到的真實存在”。陜西民間藝人刺繡所用的色彩當是勞動真實情感的流露。陜西刺繡的寫實色彩也帶有“花紅多結果，葉綠多打糧”的期望，這同時反映出民間日常生活的艱辛與清苦。老百姓想要改變生活狀態，希望衣食豐足，幸福美滿。這也就不難解釋民間刺繡多以花紅葉綠的色彩相對比搭配的行為了。

李 梅：西安工程大學研究生

梁昭華：西安工程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