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組詩）

風在吹

陽光齊刷刷地長在曠野里

一只小鳥來自時間的縫隙

風在吹，走在我前面的人

翻越了一座山岡

他的影子再次出現時

羊腸小道好像在抖動

山岡矮了一截

風在我的眼前吹

在我的身后吹

風把一首老歌吹來又帶走了

坐在一塊大青石上

我看著風不緊不慢，不慌不忙

我看到有一些事物

在風中露出了尾巴

有一種聲響

是我側耳聽到的。陽光里

比一根羽毛飄落還輕

我懷疑這是風伏在一個人的肩頭

小聲哭泣

我們說了很多話

我們說了半個晚上的話

趕夜路的人聽不見我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窗外一片安寧，仿佛在燒一張紙

我們最后都沉默在那里

燈光小溪一樣流淌，我們就那樣堅守著

直到天明

窗外的青山潛伏在寂靜深處

到處都是浩浩蕩蕩的春風，石縫中長出

忘憂的小草

哦，很多年過去了，我們仿佛還在那里

我們仿佛說、了很多的話

而且聽到了布谷的叫聲

遠方

這些年，我一直想把遠方看清

但遠方太遠，總是模糊

于是我不停地向遠方奔走，向遠方靠近

一棵棵樹在我的身邊掠過

一個個村莊在我的身邊掠過

一些人相識。漸漸地又淡忘了

這些年，我總是扛著自己的身體

不停地走，不停地奔波，不停地追趕

不知道遠方有多遠

也不知道遠方有我尋找的什么

有時在夜里，偶然的回首

發現最初的地方，已經成為遠方

這些年，我仿佛是一個被時光欺騙了的人

但又苦于找不到有力的證據

風吹過冬天的曠野

風吹過發暗的樹枝

市府東路，大遼河冰面

和一個溜冰孩子

風輕輕扶住了岸邊幾根蘆葦的頭顱

風吹過曠野的時候

把一撮寒冷塞進我的衣領

此刻，落日的余光

向西天收攏

我懷疑這空曠的曠野上

一定有雙眼睛

在與我對視著

只是暫時沒有發出聲響

田邊一間破舊的草房

簡陋如版畫，人影在窗格子后晃動

燈光端著他

風吹過曠野，繼續向南吹

如果黃昏被吹散

我也許能看見浮動在縣城邊的塔尖

可是，風任著性子吹

把一個人

吹得如此空虛，孤獨

一張報紙被風吹上了天空

街道上，一張報紙被風吹上了天空

會有多少行多少個漢字在天空驚叫?

天空上還有一群鴿子

暴雨就要來了，風吹得厲害

街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我的前面

一個盲女，身體里像裝滿了金子

走路緩慢，小心

我不知道一個盲女心靈的天空里有什么

靈魂

我不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

據說每一個人都有一個

虛無縹緲地跟隨一生

那么，我希望自己的靈魂像一棵小樹

長在不為人知的曠野上

自由，從容，不含有人世間的沙子

我希望多年以后遇到它時

它早已跨越了悲歡的高度

然后，毫不猶豫地接過我陳舊的身體

冬日的夜晚寫封長信

冬日的夜晚

我對著燈光給遠方寫一封長長的信箋

沒寫流水滔滔，歲月流逝

沒寫昨夜星辰，飄飛大雪

沒寫靈魂的腳步和墓地的遙遠

我幻想著有一個明凈的人

一個等了很久的人

將在春暖花開的時候，讀到它

風一天一天把眼前的物什都吹舊了

歲月一天一天把我送進了中年

我和窗外的夜色

很像一對并肩而坐多年的青瓷花瓶

落滿同樣細小的塵埃

但我是一個幸福的人

在這個冬日的夜晚

給遠方寫信

而且寫出了一些顫抖和奔騰的句子

我不知道一封信是否可以改變

另一個人的命運

但這封信真的凝結了我四十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