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草（四首）

燈盞滑落，一江的水暗暗高漲

秀才倚朱門，飲酒作詩，作畫，作樂

最后乘一陣風回家

她獨自倚窗。對月

且歌，且舞，且進酒

細碎牙齒的玉兔

在身后咬著月亮

蟋蟀沒入秘密的洞

哀傷至死，桂花樹，樹影飄零

那時，她赤腳，穿廊橋，踩冷霜

長裙及地

那時，月亮開始流落天邊，暗暗地缺

后庭花

這會是誰家的后花園

身體里的水就要把她撐破

夜游的船上還有人在唱歌

亮著縹緲的小燈籠

喜歡玩火的水鬼

在冰涼的湖面玩著自己易燃的磷

比藕更清白的骨頭!

比柳還柔軟的仇恨!

亡國的人，典賣了西湖

流水桃花，一半胭脂，一半淚

你愛她的醉生夢死，死得干凈

你也愛她的朝云暮雨，她的頹廢和沉淪

愛煞江南!眼睜睜看她

抽出腳踝里柔韌的筋當琴弦，彈南朝舊曲

唱后庭花。用頭蓋骨的碗喝酒

一碗一碗，想要喝干西湖的水

想要醉。再亡命天涯

香姑娘

多少年，失散江南，依然保存她的眼淚

多少次，想穿過她嬌小的眼淚

到達更小的心臟，幽怨的紫

傳說中她的眼淚是紫色的，汗水芳香

為她丟了江山的人

騎白馬，喝伊犁特，落魄得像個帝王

如果我能夠再次回到故鄉

在一群紫花中找到她

在西域落日正圓的時候，牛羊停止吃草

她跳舞，紫瑩瑩的小手

把大地伸展得又平又遠

把自己的紫帶到一個叫天涯的地方

遠離了故土

她和我一樣是平民家的女兒，在今世

成為我眾多姐妹中最小的一個

有深紫的痛，絲綢一樣明亮的哀愁

我們在一個不叫伊犁的地方相遇

隔著玻璃，淡雅的香

宛若伊犁河河水長長的呼吸

在他鄉，我不過也是一株紫色的草

苦寂的光陰中，一點一點舊

深紫變成淺紫

只有小小的愛，一直柔韌

紫色的草

讓我遇見她們，并愛上

這些小小的紫，這些米粒一樣

微弱的幸福，是件多么容易的事

黃昏，我沿著大地走

或者停下來站到她們中間

我不止一次看見

她們打開又收攏翅膀

借著風飛翔，說話

一直把耳語傳向天邊

我比她們更喜歡這些接近黃昏的紫

這些看得見的，眼前的紫

還有看不見的，空氣里的紫

呼吸到肺里，露水里的紫

浸透到骨頭里

聲音里的紫，紫出血來

我染紫的衣袖，還沒有

被頭頂的天空染成灰

也在拼盡全力的紫

那么多的紫，集中在一起

流動著，比云朵寂靜，比鳥聲明亮

帶動著黃昏越來越美，越來越暖

帶動著伊犁河。暗暗地由藍變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