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念的詩

那一年

那一年

朋友們各奔東西

酒喝到最后

總是徒剩悲傷

散場的空蕩蕩的大堂里

燈滅了。有人在擁抱

有人在與那個怕鬧出人命

再也不肯給我們酒的女老板糾纏

有人癱在衛生間的角落

偷偷地，放肆地吐

仍然有些人哭了

不過她們多是女孩

那一年

我兩手空空回家

母親正忙著農活

她的兒子比她手中的鋤頭

陌生很多

那一年

氣急敗壞的父親發現

他摔過來的凳子和扇過來的巴掌

除了能摧毀母親，再也傷害不到我了

那一年

我這個錚錚漢子

有時也禁不住讓淚水打濕了嘴角的胡須

也有時在夜深人靜時爬起來寫詩

那一年

我讓小引從西藏帶回來的“雪域”煙

一直沒有收到，也許他忘了

那一年

我常去東湖游泳

沒有碰見一個美女

那一年

我早已認識了你

你沒有去西部旅行

我坐在你右邊的石頭上，對著夕陽說

二十年前的夏天

東湖開滿了荷花

你仰頭，笑得

像迎風搖曳的那一朵

往事

如果，一生就是每天翻一張日歷，直到有一天翻不動。如果昨天

對面椅子上的那位女人

離開了，今天走來的那位男人是個瞎子，

剛好也聾了。如果欲言又止

比娓娓道來說出的更多，如果天臺上飄出的歌

被雨淋了。如果停在空中的手勢，比扇一記耳光

還要響亮。如果“拉薩”是句漫長的漢語，陽光

是一種有香味的觸覺，如果往事

就是摘錄的，放進括號里的句子。如果去生就是去死，

去經歷就是去忘記。如果右眼比左眼近視二百度，

左手終于掰贏了右手，

如果茶還是熱的，只剩下開水味。

那么，冬天已經走了，

喝啤酒的夏天，正在來的路上。

開著拖拉機周游世界

天快入秋了

你又開始變得沉默

早上你曬了被子

去了菜場

經過屋邊的池塘水杉樹

還有村子大路旁青綠的稻田

遇見了劉二爹和剛剛做了奶奶的鄭伯母

還有我

下午

你端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

看一本舊書

你遇見了北極和大海

還有冰雪里的阿赫瑪托娃

你問我秋天來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說姑娘啊姑娘

你是我的幻想我的女王我的地圖

我要開著拖拉機帶你周游世界

我聽見的都是你們看不見的

那我敢起誓，我心的形狀決不是你們想看到的樣子

我的血液，你們永遠不敢觸摸

我的拳頭，你們永遠無法松開

我在沉默里喊出的聲音，你們就算聽見也永遠無法高過他

我漂洋過海的汗臭味，你們永遠也無法消受

我敢起誓，我聽見的都是你們看不見的

我的語言，永遠跳躍著古老的節奏

我的腳步，永遠響應著大地的召喚

我在風中聞到的久遠的香味，你們腐爛的

身體永遠也享受不到

我所擁有的清晨和黃昏，你們永遠也不在場

所有群居的人群，你們的臉蛋都寫著一個名字：空白!

你們整齊劃一地奔赴餐廳和廁所，連喝酒的姿勢都那么相像

歸來吧，我古老的眼睛和耳朵!

在高山塌陷河流枯竭的地方，歌詠的人喉嚨早已沙啞

噢，我的城市，我的鄉村，我的愛就是我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