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言的詩

自卑者的旅行日記

五月初五。南偏西風。黃歷：宜動土。忌遠行。勢不可擋的推土機，司機端坐于內，一臉嚴肅地

傾聽收音機里黃鸝的歌聲。前方龐大的冶金工廠，

管道紛亂曲折。我們是小螞蟻，集體穿梭其中。

我們沒時間唱歌，沒時間戀愛，我們是小螞蟻。

我們是小螞蟻，建造迷宮，然后穿梭其中。墻很低

走出它，卻足夠我花掉一個上午。我用食指在地上

畫一個泉眼，歪歪斜斜，“我原本打算畫一朵烏云。”

五月十七。兩個太陽。黃歷：宜沐浴。忌遠行。

破舊的自行車，生銹的齒輪。道路平坦而寬敞。

沿著地圖向下：黃河、長江、西湖。(忘了看黃歷：

七月初七。宜嫁娶。忌遠行。牛郎織女鵲橋相會。)

西湖，屬于許仙與白娘子。“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吧。”

但我沒有一所簡陋的房子，至今也沒有見過大海。

(最近我嚴重失憶。五月初五的日記說我是一只小螞蟻。)我是一只小螞蟻，只身于美麗的人海。

七月三十。陰轉小雨。黃歷：宜祈福。忌遠行。“今天遇到一位占星家。他說××星偏北。我的結局就是五丈原悲風。之前，我會買到一個黃粱枕，

救助兩個乞討的孩子，并且在到達半山腰的村莊之前，

丟失自行車。”我不迷信，但路人的眼神讓我不寒而栗。

八月的沿途都是桂花樹。桂花樹下：歡笑喧鬧的孩子、

拉二胡的盲人。盲人坐在胡聲中，兩眼瞎瞎，歌聲清澈，

唱給身邊跛腳的乞丐聽，唱給我聽。我們都口袋空空。

我們坐在桂花香中，像一群小螞蟻。一個小女孩捧著黃歷

咿咿呀呀地念：“八月初一。宜祭祀。忌遠行。”

貧血癥與蝴蝶標本

蝴蝶：他不曾夢見。(從馬克思的辯證法開始，他的想象力急劇衰退。)見到一只蝴蝶，是城市的童話；夢見一只

蝴蝶，和成為蝴蝶一樣困難。他無法長久地閉上眼睛

偽裝成一個思想者：貧血者容易眩暈。他貧血，他是先天性貧血。因此他有資格撐開油紙傘，回到西湖邊上，做一個宋代書生：“似花還似非花……”(他試過治療貧血。每個黃昏，美麗的女護士都會為他扎上一針。“癢癢的，像小螞蟻的叮咬……”)

蝴蝶：深具古典意味的詞。他在字典里艱難地辨認

這個詞：艱難地回憶，多年前的蝴蝶標本。必要的細節

靠假想來補充：觸須，眼睛，四肢，以及翅膀的紋路。

從書堆中翻出遺忘多年的，蝴蝶標本。書脊上已經落滿了

灰塵，而蝴蝶一切如故。然后，他站起身，蝴蝶變成

突然降臨的黑夜。他靠著墻壁，扶穩眩暈的腦袋：“只是貧血，夜色卻頻頻降臨……”泛著彩虹的光澤。他的蝴蝶，沒有深藏地下，也沒有陳列在博物館里，只是輕輕地放上翠綠的枝頭，它就漸漸蠕動起身子，漸漸張開雙翅。這時，他聽到了柵欄外的歌聲。唱歌的孩子們停下了腳步。隔著柵欄，這個小生物，使回家的孩子們發現了巨大的秘密：“那一定就是蝴蝶，蝴蝶。”

靜物

就有了光。黑貓無處可藏。

空水杯。藥片。草稿。失修的鬧鐘。晦暗的房間長滿陽光。

一切都是靜物：黑貓無處可藏。

破吉他。牛仔褲。蜘蛛網。

小小的盆景：滋養微小的寄生蟲。

片刻的眩暈后，黑貓蜷縮在流氓兔的影子里，瞳孔越來越細：兩枚針。眼神空洞而危機四伏。

一切都是靜物：玻璃缸中的金魚

雙眼微閉，恍若停在半空。

陽光漸漸冷卻。黑貓無處可藏。

他抽搐著停下手中的畫筆。

夜宿大恩寺

臥聽一宿木魚，我思過。

悔不該，偷媚娘木瓜。

寅時起床，和尚引我下山。

半路野猴來襲，扯我發須。

山峰跳動，和尚走路只看云。

我臉紅心跳，險落山谷。

大恩寺晨鐘如鈍器撞我心窩。

……唉，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和尚無耳無舌。我且學他

做半天啞巴，椅子上的云，

瓶里的風。此去再無山中清涼。

我正踟躕，和尚乃送我小鯉魚。

雙手合十，咒語掛在金云朵。

兩個男女上山求子。盜走我

口袋里的阿彌陀佛。鯉魚乃打挺，

翻為大雄寶殿，復做媚娘之臀。

野猴扯我影子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