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 平淡是真

曾經，她們的五連冠被總結為“女排精神”，現在，她讓體育回歸體育本身

2008年8月2日，在首都機場，郎平帶著美國女子排球隊避開記者，上了一輛守候已久的大巴。她曾是女排五連冠的締造者之一，六次全國十佳運動員、一次世界十佳運動員，也是唯一入選世界排球名人堂的亞洲人。

雖然已是美國隊教練，中國的民眾給予郎平的卻是理解。事實上，在他們的內心殿堂中，她與李寧、孫雯、鄧亞萍排同一列席。

1981年，女排世界杯，時任女排主教練的袁偉民，賦主攻手之大任于郎平。7場比賽，郎平一人扣球407次，直接得到79分，是贏下冠軍的最大功臣。

在最后一戰對日本前，女排已獲冠軍，郎平回憶說：“在日本輸給美國后，我看到廣瀨美代子放聲痛哭，哭了三分鐘還沒休停，這種發自心底深處的哭泣，是很可怕的。”在比賽中，日本隊窮追猛打，已超出了排球。決勝局打到15:14，日本隊領先，袁偉民大聲說：“拿了冠軍卻輸給日本，價值完全不同。不拿下這場比賽，你們會永遠后悔！”

最終，中國隊在最后一局以17:15取得了勝利，總比分3:2。

在女排奪冠同時，也成就了另一個人，電視解說員宋世雄。他把郎平稱為“鐵榔頭”。他對女排賽事的解說已成經典，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女排比賽解說，仍由他來完成；袁偉民后官至國家體育總局局長，直至2004年12月離職。

此后，郎平又隨女排獲得了1982年世錦賽、1984年奧運會和1985年世界杯冠軍。1986年女排世錦賽，張蓉芳出任主教練，郎平做助理教練，女排再度問鼎。遂成“五連冠”傳奇。當時正歷經第一次思想解放，女排五連冠被賦予了冠軍之外的更多內涵，最終歸結為“女排精神”。

很久以后，談起這些榮譽時，郎平在她的自傳中寫道：“我已經經歷了很多，尤其是這八年的海外生活經歷，已經能夠把這些冠軍一個個地踩在地下了，踩得很踏實。”

從美國到意大利，再到中國

2007年年底，姚明給郎平電話，希望郎平去休斯頓看他的比賽。可惜，隨后姚明受傷了。之后，郎平帶趙蕊蕊、馮坤兩人在鹽湖城做手術，遇上了為火箭隊打季后賽作陪的姚明。幾個中國人在一個小飯館里相聚。看著這幾個年輕的后輩，不知郎平會否想起1987年初到美國的年月。

1987年，郎平到了美國，名義是“公派自費”。開始時，她住在一個定居洛杉磯的臺灣人家里。后來獨自去了墨西哥州，進了新墨西哥大學，免學費，條件是執教大學女子排球隊。她住在朋友勞爾家。那是一段艱難的時期，語言不通，經濟拮據。她給自己做三文治，10美元就能花一星期；暑假則在夏令營里教小孩子打排球掙錢。

1989年，郎平去了意大利，為摩德納女子排球隊打球。摩德納是一個小城，那里有法拉利車隊，還有帕瓦羅蒂。

那是她第一次為錢打球。在摩德納的兩年，郎平受盡傷痛折磨。她在自傳中寫到：第一天訓練，沒控制好把腿拉傷了，傷了也不好意思說；第二天，蹦著一條腿比賽，可還是以3:0輕易贏下了。這充分體現了中國人的性格：隱忍與知恩圖報。賽季結束時，摩德納隊獲得了意大利杯賽冠軍，隊史上第一個冠軍。第一個賽季，郎平就給意大利人帶來了無限驚喜。意大利人說：“摩德納隊是郎平一個人的球隊，她是中國的馬拉多納。”馬拉多納！

一個月前，郎平做客東方衛視“楊瀾訪談”節目。坐在觀眾面前的是一位柔情的女性。

楊瀾：1995年要回國家隊當教練，很多人都勸你，已經功成名就了，海外生活也比較穩定，何苦回來，再經受這樣的壓力。你當時回來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就是責任感嗎？

郎平：當時中國女排在世界大賽當中成績不太理想，所以1994年年底，主任找我談話，中國女排很困難，你能不能回來執教。我當時馬上就回絕了，因為我女兒太小了，才兩歲，而且我從來沒有在這么困難時，帶起一個隊。中國女排是大家關注的球隊，我萬一帶不好，這個責任負不起。到了1995年初，他們還是希望我回去，老教練（袁偉民）都出馬了，希望我出來，而且中國女排也挺困難的。商量來商量去，后來就回來了。

楊瀾：你覺得那一屆（亞特蘭大）奧運會打得最精彩的是哪一場？

郎平：應該是打俄羅斯那一場，他們以強攻為主，特別高，我們的優勢是快，從她們底下走。

楊瀾：這一枚銀牌對于你來說挺重要的。

郎平：挺重要。因為我自己拿過奧運會的冠軍，我的心態就特別希望隊員能拿到獎牌。

1995年于郎平極為艱難。這年，她與白帆離婚了。對于感情，郎平不愿多說，國內媒體也帶著善意的沉默。郎平說：“我已經說得夠多了，這樣對他不公平，因為我有很多公眾的機會說，而他沒有。”

另一件事是，這年中國女排在女排世界杯上輸給了韓國隊。這幾乎是舉國震驚，李嵐清給袁偉民打去電話，說讓他關注一下這事，這讓袁頗為為難。從十多年前留下的許多照片看，郎平一頭短發、戴著眼鏡，坐在教練席上，旁邊是助理教練陳忠和。在輸給韓國隊的第二天，醫生告訴郎平：“你膝蓋的磨損程度，已經像六、七十歲的老太婆，稍有不當，就會瘸。”

雖則如此，郎平與陳忠和還是帶領處于低谷中的女排獲得了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亞軍、1998年女排世錦賽亞軍。那時，她已發現了馮坤、趙蕊蕊，只是趙蕊蕊還太小了。

三年后，陳忠和成為中國女排主教練，郎平是重要的舉薦人之一。又過了幾年，郎平成為美國女排主教練。戲劇性的是，兩個中國人執教的兩支國家隊，在北京奧運上分在同一小組。

只是體育賽事

2005年2月，美國排協在其官網宣布，聘請郎平為美國女排教練。這一消息在遙遠的東方引起了波瀾，幾個記者趕往意大利的安科納。其時，郎平尚在安科納執教，合同到4月底結束。那是她在中國引退后執教的第三支意大利球隊。

那幾位記者挑選了一個特殊的日子，2005年2月19日，中國的春節。在氣候溫和的安科納，一行人在城里的一個中餐館吃餃子。

記者提出了一個許多中國人都想問的問題：在賽場上，中美對上了，你怎么面對自己國家的球隊呢？

其實，在悉尼奧運之后，美國排協就為郎平準備好了合同。當時郎平拒絕了，她想的是：在中國女排沒再次奪取奧運冠軍前，她不該執教別的國家隊；帶著別的國家隊與中國為敵，會傷害這個國家的球迷。直到陳忠和帶領中國女排獲得2002年世界杯冠軍、2004年雅典奧運會冠軍消去了這層疑慮。而執教美國隊，她將有更多時間與女兒相處。

從中國，到美國，到意大利，再到美國，她走了很長一段路。

2005年初，在接到美國排協的邀請后，郎平思疑難決。她征求了許多人的意見，家人、朋友、陳忠和、袁偉民、國家體育總局排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徐利。她得到的答復是：那是一個中國人的榮譽，郎平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普通民眾中，有怨言的，但更多人為她自豪。

在2005年后的幾次“和平大戰”中，郎平略勝一籌，讓國人唏噓。中美女排知己知彼，小到每一個技戰術、每一個小分，雙方幾無秘密可言。

對于即將來到的中美對決，郎平的回答避開了鋒芒：那是體育賽事，無論中美，都要各自面對許多對手，古巴、巴西、意大利，還有強大的俄羅斯。

是的，這只是體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