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束手全球衰退

前有經濟衰退懸崖，后有通貨膨脹追兵，各國決策者計無所出，中國的外需進一步惡化

經濟學家們的預測終于應驗——全球經濟蕭條已在眼前。這也意味著，中國外需的環境面臨全面惡化的風險。

肇始于美國的次貸危機，目前已波及全球范圍內的實體經濟。步美國后塵，歐盟和日本的經濟在二季度都出現了萎縮——分別比一季度下降0.2％和0.6％。

疲弱的數據不僅引來經濟學家們的累牘評論，更令當政者憂心忡忡。前有經濟衰退懸崖，后有通貨膨脹追兵，政策出路何在？

通脹掣肘寬貨幣政策

全球經濟衰退，已經從疑問句變成了陳述句。問題只在這場衰退會持續多久、程度多深。當前的形勢對任何一家央行都是噩夢。有心減息以助低迷經濟一臂之力，卻奈何通脹壓力凌人。

“經濟增長放緩的狀況目前還難以說服歐洲央行下調利率。”正如歐洲央行官員在講話中所承認的那樣，“單憑經濟減速還不足以將通貨膨脹率拉回適宜的水平。”

通脹能否抑制，很大程度上還要看國際油價走勢。

近期油價的回落，對大多政策制定者來說倒是一個好消息，但這究竟是需求放緩導致的長期修正，還是一次短期的區間回調？

認為油價將繼續上漲者不在少數。

高盛全球大宗商品研究主管杰弗里柯里（Jeffrey Currie）稱，最近的油價下挫及美元走強可能來自于對美國以外其他地區經濟增長的擔憂，但中期來看，石油基本面不會受到發達經濟體增長放緩和美元走勢變化的太大影響，故油價將繼續上揚。

他認為，石油供應增長的下滑、新興市場對石油需求的增長這些推高油價的因素，都將蓋過經合組織國家需求疲弱對油價的抑制。他預計2008年底時，油價將重回149美元每桶的水平之上。

瑞銀全球石油行業經濟學家簡斯圖亞特（Jan Stuart）亦認為，近期原油價格的下降部分歸因于伊朗對流動庫存的迅速出清，并不能說明對高質原油的需求正在普遍下降。也沒有有力的證據說明石油供給有顯著提高。他預測，基本面的強勢最晚將在今年冬季重現，并推動油價在未來兩個季度內重返升勢。

不過，即使油價下跌，也不必然意味著主要工業化國家的通脹水平會隨之下降。

《財經》首席經濟學家沈明高稱，現有的研究發現，1980年前，國際油價上升會推高美國的通脹，但這樣的關聯在1980年以后消失了。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1980年后美聯儲致力于抑制通脹，降低了市場對通脹的預期。導致目前通脹的，主要不是油價攀高，而是過度寬松的流動性環境。

“如果油價下跌是趨勢性的，有助于各國央行提前采取寬松的貨幣政策，防止經濟下行的風險。”沈明高說，“不過，這可能意味著全球流動性的進一步泛濫。為消除次貸危機帶來的信用緊縮，主要國家的央行已經向市場注入了大量的流動性，充沛的流動性可能繼續推高全球油價和通貨膨脹水平。”

更何況，工資和物價輪番上升的“螺旋式通脹”風險一直存在。

近期，德國最大的工會組織之一、代表著300萬工人的金屬和電子工會IG Metall公開表示，將要求加薪，且不滿足于之前談判中要求的6.5％增幅。西班牙、意大利等其他歐元區國家工資上漲的壓力也不小。

歐洲央行對通脹向來態度強硬，因此，銀根松動在短期內并不現實。何況，歐洲央行7月剛剛升息，事隔不久便減息將陷其于尷尬境地。

消費與出口之憂

禍不單行，世界主要發達經濟體同時亮起了紅燈。二季度，歐元區各國經濟一片蕭瑟，德國、法國、意大利這三駕引領歐元區經濟的馬車止步不前，三個國家二季度GDP分別比上一季度收縮0.5％、0.3％和0.3％。地球另一端的日本，二季度的GDP環比下滑幅度更達0.6％。

全球的消費和出口——經濟的兩大引擎——都已表現出令人不安的跡象。

美國6月的實際消費支出下降了0.2％，歐元區也面臨著同樣困境，德國6月實際零售銷售額相較上月下降1.4％，較一年前的下降幅度則達3.9％，比市場預想的還要糟。

與消費齊落的還有出口。作為出口項目的統計指標，德國“IFO出口景氣指數”7月降至-1.24，為近15年以來的低點——消費和出口作為國民經濟最重要的兩個部門，經常是“一體兩面”，因為本國的出口亦即他國的最終消費。反過來說，一旦消費放緩，以出口為引擎的經濟體也將面臨深度的調整。

果然，一些重要產業已露疲態。

比如汽車。8月初，德國兩大汽車巨頭——戴姆勒克萊斯勒和寶馬——分別降低了本年度業績預測。另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汽車零件加工工具的生產商富士精工、生產雷克薩斯等高級車的豐田汽車九州工廠，均開始限產或減產。

日本經濟始終讓人無法樂觀。日本財務省公布的7月出口報告顯示，日本7月出口同比增長反彈至8.1％，但經濟學家對此的看法卻并不樂觀。巴克萊資本(Barclays Capital)駐東京經濟學家森田恭平（Kyohei Morita）曾公開指出，隨著不景氣的形勢蔓延世界各地，日本出口漲勢不足以帶動整體經濟，未來經濟停滯情況將趨明顯。

7月，中國首次超出美國成為日本最大出口目的地的消息，令人眼前為之一亮。但分析人士對于中國“需求”對日本出口的拉動作用，并沒有太大信心。

東京三菱日聯證券經濟分析師殿內修司（Shuji Tonouchi）稱，7月日本對中國出口的強勁反彈，主要是礦物燃料出口急劇增多的結果。

中國對能源的需求可能正在放緩，而機械和電子制品等原本增速較快的出口產品能否維持原來的速度，仍要視中國政府的調控政策和節奏。

誰有政策良方？

如何拯救一個陷入滯脹危險的經濟體？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在當前形勢下似乎都力不從心。

美國正是一例。貨幣政策方面，自2007年9月以來，美聯儲連續數次降息，將聯邦基金利率從5.25％下調至2.00％；財政政策方面，美國國會今年2月通過了總額高達1680億美元的財政刺激計劃，以期提振消費，激勵經濟。但目前看來，兩方面的政策都沒有取得令人滿意的效果，雖然在返稅政策刺激下，二季度GDP環比高升至3.3％，但消費項目仍顯疲態。

雷曼兄弟經濟學家米歇爾梅耶認為，由疲軟導致的增長放緩會在四季度及明年年初繼續加劇。“美國消費者正在與財富縮水、收入增長放緩、信貸狀況緊縮以及能源價格高企這些問題作斗爭。”

作為判斷經濟的先行指標之一，房市的企穩是經濟真正走出低谷的重要征兆，正因為此，為刺激疲軟的房地產市場，7月底美國總統布什簽署了總額達3000億美元的一攬子住房援助法案。但相對龐大的房屋市場規模，數千億美元也不過“杯水車薪”。

政府財政預算表上的赤字一直在膨脹。按照白宮最新公布的預測報告，2008年10月1日－2009年9月30日的財政年度，政府預算赤字將高達4820億美元。

八年前布什入主白宮時，政府賬面上仍有近1300億美元的財政盈余。幾年來受經濟放緩和戰爭投入的影響，美國政府財政由“黑”轉“赤”，且赤字“節節高升”。

“我們在著手第二次刺激方案前必須非常審慎。”美國白宮新聞發言人佩里諾8月1日表示，今年稍早通過的美國經濟刺激計劃尚未發揮出全部效果。因此，現在討論新的刺激方案為時過早。

與美國相似，日本、歐元區諸多經濟體在考慮貨幣或是財政政策之際，往往也面臨兩難境地。特別是經濟形勢頗為復雜的歐元區，其成員在經濟發展模式和實力上差別很大，在實際操作中卻要遵循歐元區整體的規定，這種僵硬的政策模式引起越來越多的成員國的不滿。

花旗集團亞太區首席經濟學家黃益平告訴《財經》記者，目前歐元區的宏觀經濟政策無從下手——如加息抑制通脹，小國經濟難以承受；可一旦降息，又會令大國的通脹形勢惡化。同時，由于歐盟對其成員國的財政赤字有嚴格限制，各國動用財政政策以作騰挪的空間甚為逼仄。

在近期舉行的歐元區財政部長會議上，法國總統薩科齊曾建議，在歐洲范圍內降低汽油和其他燃料油的增值稅。但德國、西班牙和荷蘭明確反對薩科齊的這一建議，最終未達成一致。

“歐元區統一貨幣的問題在逐漸暴露出來，歐洲經濟下一步的走勢確實比較困難。這是為什么一些比較極端的經濟學家現在預測歐元最終要解體。”黃益平說。

他認為，經濟一旦衰退，不實行財政擴張政策是不可能的。關鍵是實施之后，比如赤字占GDP比重一旦超過3％，如何去制裁或協調。而日本的問題更加復雜，由于上個世紀末曾經多次采取財政刺激計劃但成效不大，新財政計劃的推行可能會受到很大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