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敗乃兵家之常事,無可厚非,問題出在對失敗的反思
2007年年末,隨著通貨膨脹的預期加劇,社會上流傳著一句順口溜:“你可以跑不過劉翔,但要跑過CPI。”假設CPI是8%左右,錢存在銀行是不可能賺的。不過,投資房產(chǎn),尤其是股市,是有可能的。2007年股指漲了1倍以上,區(qū)區(qū)8%算什么?于是,大家奮勇向前,直沖資本市場。
不幸的是,2008年8月末,我們發(fā)現(xiàn)極為肯定的“事實”竟然逆轉(zhuǎn)了。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跑過CPI(8%)簡直是癡人說夢,因為到目前為止,指數(shù)至少跌了50%。
以此為基準,要跑過CPI,需要超越大盤60%左右。一年不到,變成了“你可以跑過劉翔,但跑不過CPI”。
同樣,美國的次貸風暴讓當?shù)氐脑S多老手也輸?shù)靡粩⊥康亍O饦浠鸬谋葼柲岣袢逝c雷格梅森基金的比爾米勒,都是大名鼎鼎的價值型投資經(jīng)理,這次也是大敗。勝敗乃兵家之常事,無可厚非,問題出在他們對失敗的反思。
兩位投資高手幾乎異口同聲地解釋,過去的常識是:大眾的研判與行動總是錯誤的,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就能贏。但這次突然逆轉(zhuǎn),大眾竟然是對的。
我解釋得明白點,就是過往是“大眾恐懼你貪婪”,這次卻是“大眾恐懼你要恐懼”,比如堅決拋棄金融股;過往是“大眾貪婪你要恐懼”,這次卻是“大眾貪婪你也要貪婪”,比如應持有能源股。比爾尼格仁與比爾米勒都是重倉金融股,而比爾米勒把能源股的行業(yè)配置為零。
我對兩位投資高手的能力仍表示尊敬,可對他們的托辭感到遺憾。如果“逆向投資”如此簡單,我們沒必要將財富委托他們管理,找阿凡提的驢子就可以,“你向東來我向西”嘛。
倒是索羅斯在前些日子不慌不忙地推出新著《The New Paradigm for financial Markets》(《金融市場新范式》),老調(diào)重彈他的“易錯性”和“反射性”,解釋力仍很強。這幾年,索羅斯一般不直接管理他的對沖基金,可業(yè)績還是名列前茅。
我追蹤索羅斯十多年,慢慢悟出他確實道出金融市場投資人的困境,卻難以用文字說個明白,有點類似元代大畫家倪云林的“一說便俗”。索羅斯認為,我們要完全把握市場的真實是不可能的,原因是除了現(xiàn)實本身所謂客觀化的“認知”功能,還有人賦予現(xiàn)實的“操縱”功能。
兩個功能來回作用,事情豈不復雜。略帶片面地說,在職場上是“屁股指揮腦袋”,在股市中則是“倉位決定觀點”。我與朋友討論股市,首先就要了解他的倉位,如果他堅定地重倉持有,那至少今天他對股市是樂觀的,他會舉出各種道理來強化它。如果對方已持續(xù)保持樂觀一陣子,而我的觀點是相反的,那最好的辦法是傾聽。當然,也不可能深入討論,因為誰也說服不了誰,變成了“各自表述”。
那么,兩個人觀點相似又如何?大家談得會比較投機。可談著談著,會慢慢警惕起來,相互提醒是不是別人看到了我們沒看到的東西?不過,最終又回到了“臭味相投”的局面。
這種自我強化或相互強化,都不利于我們在市場上長期生存和發(fā)展。而類似的困境,幾乎讓所有老練的投資者感到惶恐。一個學術權(quán)威,他可以把謬誤的理論維持一輩子,等他死后才由后輩推翻。但金融市場如戰(zhàn)場,一個要人命,一個謀人財,你若自以為是,不尊重“事實”,就被消滅(生命或財富)。
索羅斯認為,啟蒙時代的人堅持的是現(xiàn)實的“認知功能”,而后現(xiàn)代主義偏執(zhí)于現(xiàn)實的“操縱功能”,長于主觀。舉個例子吧,自從2008年年初中國股市大跌以來,新華社多次發(fā)了唱多的評論(我記不清具體數(shù)字了)。我個人覺得,這些“權(quán)威”評論犯了所謂的“操縱功能”的片面性,過于強調(diào)只要大家有了樂觀的預期,股市就一定會好起來。樂觀、積極、步調(diào)一致,非常適合社會工程(包括奧運會的團體表演),卻不適合市場,尤其是股市。
索羅斯在7月底接受臺灣商業(yè)媒體采訪時,說了幾段極具啟發(fā)性的話:
“要面對現(xiàn)實,體認錯誤是其中最重要、也最困難的一步。多數(shù)人以為,認錯是羞恥的來源,但實際上,只要能體認‘不完美的理解’(imperfect understanding)是人類的常態(tài),就不會覺得認錯有什么好丟臉的。
“認錯的好處,是可以刺激并增進批判力,讓你進一步重新檢視決定,然后修正錯誤。我以承認錯誤為榮,甚至我驕傲的根源來自于認錯。
“我有認錯的勇氣。當我一覺得犯錯,馬上改正,這對我的事業(yè)十分有幫助。我的成功,不是來自猜測正確,而是來自于承認錯誤。”
大師畢竟是大師。■
作者為《科學與財富(Value)》(www.valuegood.com)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