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裁選舉看日本自民黨的派閥政治

2008年9月1日，日本首相福田康夫突然辭職。日本自民黨經過一番黨內競選，2008年9月22日，麻生太郎毫無懸念地成為了自民黨第23代總裁，并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日本戰后第30位首相。隨著自民黨總裁選舉的順利完成和政權的合法交接，日本的選舉政治也必然引起人們的關注，那么就自民黨來說，它是怎樣完成權力的轉移，這個轉移對日本政局又有什么影響呢?

派閥與日本的政治文化

日本是一個實行議會內閣制的國家，因此要想了解它的議會選舉必須對它的政黨政治有所了解，為此，戰后長期支配日本政治的自民黨就不能不成為我們關注的焦點，又因為自民黨是個由派閥集團構成的“黨中有黨”的集團，所以，如果不了解派閥政治也就不可能真正了解自民黨。可見，了解日本的派閥政治是打開日本政治這把鎖的鑰匙，也是分析這次總裁選舉的重要角度。

派閥政治的形成與日本集團主義的政治文化有密切關系，而這種政治文化則來源于一種叫做“仲問”意識的傳統，日語的“仲間(nakama)”一詞翻譯成漢語是“伙伴、同事和集團”的意思，其實，這種意識也就是日本人固有的集體意識。在日本社會，人們大多愿意結成伙伴或集團進行社會活動，他們一般不提倡個人的單獨行為，所以，對日本人來說最可怕的懲罰莫過于被逐出“仲間”，他們常說“大家一起過橫道，就無所畏懼”。

日本的政治文化也受這種“仲間”意識的影響，政治家不僅要參加一個特定的政黨，而且還要參加黨內外的各種“仲間”集團，其中，尤其以派閥最為重要。這次，由于福田康夫的突然辭職而引發的自民黨總裁選舉，為我們了解日本自民黨內派閥政治的特點提供了一個機會，因為總裁選舉是自民黨內各派爭奪勢力范圍和進行權力斗爭的重要方式，弄清麻生太郎當選的過程和意義必須從這個角度入手。

自民黨派閥的現狀與淵源

那么，自民黨的派閥狀況是怎樣的呢?在自民黨內，議員們大多以會派的形式結成共同的利益集團，目前，在自民黨的387名(因為有一人成了地方知事，實際有投票權的是386人)包括參眾兩院國會議員中，共劃分為8個派系，它們分別是：町村派(清和會)88人、津島派(平成研究會)70人、古賀派(宏池會)62人、山崎派(近未來政治研究會)41人、伊吹派(志帥會)28人、麻生派(為公會)20人、二階派(新波浪)16人、高村派(番町政策研究所)15人。還有四十幾名議員，如，與謝野馨沒有參加任何會派，是無所屬。

各個派閥都有其歷史淵源，如最大派閥町村派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前首相岸信介和福田赳夫，前外相安倍晉太郎、前首相森喜朗、小泉純一郎、安倍晉三和福田康夫都屬于這一派。目前，森喜朗是這一派的精神領袖和掌門人，總裁候選人小池百合子屬于這一派。第二大派閥津島派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前首相佐藤榮作和田中角榮，前首相竹下登、橋本龍太郎、小淵惠三等都屬于這一派，這次出馬競選總裁的石破茂也是這一派，小派閥二階(俊博)派是從這一集團分離出去的。第三大派閥古賀派的源頭是前首相池田勇人，前首相大平正芳、鈴木善幸、宮澤喜一和前干事長加藤宏一屬于這一派，小派閥麻生派是從這一集團分離出去的。另外，山崎派和伊吹派都與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有淵源關系，總裁候選人石原伸晃是山崎派，無所屬的與謝野馨原來也屬于這一派；而高村派則是前首相三木武夫、海部俊樹以及中日友好的奠基人松村前三集團的繼承派閥。

派閥的運作規則

在日本，人們在談論自民黨時經常使用“派閥的論理”這個說法，意思是指派閥運作的規則。各個派閥的首領之問如果在權力分配和政策協調問題上達成共識，那么所屬的派閥成員一般也會自覺執行共同決定。由于自民黨長期執政，所以可以說，通過派閥間的“民主”協調所作的決定，就是內閣的決定，通過派閥的“交易”所制定的政策，就是日本政府的政策。

不過，通過這種近似暗箱操作的過程產生的領導人，并不是真正民選的，所以近年來內閣支持率持續走低也就不足為奇了。以1998年的總裁選舉為例，當時出馬的是棍山靜六、小泉純一郎和小淵惠三。三人中，盡管只有小泉的國民人氣最旺，但是由于他在自民黨內的人脈基礎不夠，最后還是輸給了派閥力量雄厚的小淵惠三。

“派閥的論理”到了2001年小泉上臺后一度失去過作用，當時小泉憑借自己在國民中的人氣，無視自民黨的派閥游戲規則，一味地獨往獨來，借助人們對傳統的派閥政治有些厭倦的情緒，打擊黨內對手，擠壓派閥的活動空間。特別是在2005年的總選舉中，他推舉了一些自己的親信，鞏固了自己在自民黨中的地位，維持了一個長期政權。

但是，隨著小泉、安倍的退場，反小泉、安倍的勢力開始集結，當時各派領導說服福田康夫重新出山，牽制具有濃厚小泉、安倍色彩的麻生太郎，最后福田獲得當時黨內9個派閥中8個首長的支持，“派閥的論理”又恢復了。

麻生的勝出與派閥的作用

福田內閣支持率的走低，使得自民黨內各派不得不考慮再次換馬，這次山水輪流轉，該輪到麻生了。如果說2007年福田的勝出是對小泉、安倍及其延長線上的麻生的對抗的話，那么，2008年麻生的獲勝則與接下來的眾議院選舉有直接關系。

這次福田的辭職固然與日本經濟低迷和養老金數據丟失以及公明黨的壓力有關，但是在福田把總裁的位置“禪讓”給麻生的過程中，“派閥的論理”所起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原來，福田在改組完內閣以后支持率仍然不斷下降的情況下，便開始謀求與人氣上升的麻生合作，請求他出任自民黨干事長，以便共渡難關。對于福田的邀請，麻生知道在不久要舉行的眾議院選舉中，自民黨如果在福田領導下，結果有可能一敗涂地，所以麻生表示不愿意當這個注定要敗選的干事長。對于麻生的顧慮，經過森喜朗與河野洋平斡旋，福田答應了由麻生組閣后解散國會宣布總選舉(即眾議院選舉)，這便是所謂“福田—麻生密約”。

其實，福田的“禪讓”與黨內最大派閥町村派掌門人森喜朗的態度密切相關，森喜朗對麻生的支持是麻生的堅強后盾。再加上麻生還獲得了二階派、伊吹派、高村派的支持，以及第三大派古賀派的半數支持，甚至第二大派津島派也有近三成支持他，麻生的多數派工作卓有成效，勝出已成定局。

這次總裁選舉由黨屬386名國會議員和黨的地方141人加起來總共527人選舉。從選舉結果看，麻生果然獲得了這527票中的351票，大大超過了半數。

麻生上臺及其影響

盡管麻生給外界的印象一直很強硬，但是麻生派原本是從鴿派池田派的繼承派閥宮澤派分離出來的集團，而且這個集團的掌門人最初是親華的河野洋平。分離的原因是1995年同派的河野洋平與現名津島派的橋本龍太郎競選總裁時，宮澤的接班人加騰宏一支持了橋本龍太郎，由此，河野與加藤結怨。后來宮澤派由加藤繼承時，河野集團“離家出走”，當時麻生也跟隨河野分了出去，可見，麻生雖強硬，但并沒有鷹派的派閥淵源。

另外，麻生派是一個只有20人的小派閥，他之所以勝出是因為黨內各派的鼎力支持，在這些支持中，除了鷹派的町村派之外，鴿派的二階派、高村派、古賀派(該派是舊加藤派，麻生的早期出身派閥)，以及穩健派的津島派也起了很大作用。可以預測麻生體制將是一個“舉黨一致”的跨派聯合體制，其政策走向將不會走極端。就對華政策而言，因為鴿派當中大多數是親華派，所以他們的意見將在麻生政權中有所反映，中日戰略互惠關系的基本框架不會有改變。

麻生還背負著重任，自民黨各派希望他在不久之后的總選舉中能夠獲勝。本來，自民黨總裁選舉是黨內議員和部分黨員代表的選舉，它不但與日本國民無直接關系，而且與黨內普通黨員也無直接關系，但自民黨在這次總裁選舉中卻安排了17場全國巡回演講會，顯然是在為總選舉造勢。因為民主黨借2007年參議院選舉勝利的氣勢，在補充預算、“反恐特別措施法”等問題上給自民黨出難題，阻撓這些重要的法案通過，目的是迫使自民黨解散眾議院實行總選舉。這樣，在民主黨的壓力下，自民黨不得不借“麻生人氣”實行總選舉，以便戰勝民主黨，而麻生就是下次總選舉中自民黨的一張“臉面”。

總選舉何時進行，要看自民黨對政治形勢的判斷，快的話會是2008年10月，最遲則是2009年9月。麻生內閣的壽命最終還得取決于總選舉的結果，如果自民黨大勝，他可以做滿兩年；如果自民黨慘敗，那么麻生內閣就此結束；而如果自民黨與民主黨勢均力敵、輸贏難定，那么，日本的政界必然再生變動。這樣，除了自民黨與公明黨的聯合內閣繼續存在之外，民主黨與公明黨的聯合內閣，甚至自民黨與民主黨的大聯合內閣都有可能出現。特別是在自民黨敗選的情況下，鑒于町村派的小泉純一郎、中川秀直、小池百合子集團與本派支持麻生力量的裂痕，以及津島派的“分裂”跡象，肯定會給一直企圖分裂自民黨的民主黨代表小澤一郎以可乘之機。因為小澤集團本身就是從自民黨津島派分離出去的，是“老自民黨員”，現在的自民黨內仍然不乏小澤的同路人，比如，自民黨政調會長園田博一就明確講過“自民黨應該有組成包括民主黨在內的新黨的氣魄”。可見，如果自民黨敗選，由小澤“攪亂”政局、重新洗牌的可能性也還是存在的。

20世紀70年代，自民黨曾經出現過田中角榮與福田赳夫的權力爭奪，當時被稱為“角福戰爭”。現在，自民黨的第一大派閥町村派是福田的繼承者，而第二大派閥津島派則是田中的繼承者，而民主黨代表小澤一郎也曾經是田中的“得意門生”，且民主黨的核心人物也多是當年的田中派成員。可以說，不僅現在的自民黨是福田與田中的“遺產”，甚至民主黨與自民黨的權力爭奪也帶有濃重的“角福戰爭”色彩。總之，在日本的政界，“仲間”意識難以消除，派閥也就難以消除，派閥是解讀日本政治的一把鑰匙。

責任編輯：文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