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父親突然感覺右手無力,筷子都拿不住。那條胳膊也不聽使喚了,走起路來,身前身后夸張地甩動著。父親很無奈,只好對那條胳膊嚴加管束,用自己的左手拽著右手。為了不露出自己的窘迫,父親抓住右手走路的時候,故意把腰桿挺得很直,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后來掩飾不住了,到醫一查:四期肺癌,腦轉移了。腦瘤壓迫著運動中樞,右手就進入“顧問”角色。他一個人到醫院去檢查的,醫生見他腦殼里雞蛋那么大個瘤,就信口雌黃,把腦瘤說成水腫,把病歷寫成天書,以便他有足夠的信心,親自回家去。
毫無疑問,父親的病得診!華山醫院一個腦外科專家看了看父親的“片子”,說人都這樣了,就不要動刀子了,否則即使救回來,也半身不遂。他推薦父親去某醫院做“伽瑪刀”,也就是放射治療。
這項上個世紀中期就出現的醫療技術,在我國醫療領域的使用卻相當有限。據說是因為它對癌癥治標不治本,而且成本還相當高昂。以前這玩意是專門侍候富人的,現在已經平民化了。
事實證明,這把“刀”仍然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的。做一“刀”就是1.8萬元。而我的父親腦袋里一大一小兩個瘤,醫生說,不是兩三“刀”能解決得了的。醫生見我掏錢很利索,就自作主張,弄掉腦瘤后,又將我父親的肺部也用“伽瑪刀”給收拾了。父親從“伽瑪刀”放射室出來時對我說,屋子里放著音樂,他心情很輕松,沒有任何不適。不過,要是他知道挨這個“刀”如此昂貴,也許寧可去挨那個刀了。有時候他問我花了多少錢,我告訴他時,總是在數字后面減掉一個“0”,以便讓他繼續保持輕松愉快的心情。
我將這些年來的積蓄悉數交給醫院后,就領著已經暫時康復的父親回到家里。他立刻使喚起這只偷懶多日的右手來,寫字、吃飯、搬椅子,不放過任何使用右手的機會。就像自己剛剛才有了右手似的,陌生而欣喜。
此后,父親每隔4周就做一次化療,中間還要進行中藥理療。我每個月的進賬,留足吃飯的,剩點零花的,其余全是醫院的。沒錢也有沒錢的樂趣,我不用再關心基金、國債和房價了,生活單純而沉重。沒想到,像我這樣收入還算不錯的人,奉養一個生病的父親,竟也顯得捉襟見肘。有時候,我這樣想,就權當父親是個“奢侈品”吧。既不能增值,也無法出手,就像我朋友家的那個青花瓷瓶。那家伙在北京一個文物拍賣會上,花320萬元拍得一青花瓷瓶。然后乘飛機運回上海。在機場叫了輛出租車送到樓下。司機不小心讓后備箱蓋磕破了瓶口。朋友看著那輛已經開了數萬公里的普桑,憤怒地揮了揮手,把司機打發走了。然后他從德國請來專家,對瓷瓶進行修復。修補后,專家讓他把瓶子長期盛水。朋友開始用這個320萬元的破瓶子插花,然后又自作主張地放進一條金魚,就這么不見天日地一直養著。
父親的身體狀況慢慢好了起來,只是化療后頭發日漸稀疏,最后終于撥云見日,露出了光溜的頭皮??粗赣H沒毛的腦袋,我覺得很滿足,很有成就感。
(摘自《柳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