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

寧靜的夜空中，一聲刺耳響聲驚動了在里面批改作業的原班主任李老師。借著燈光，李老師看到了董智的熟悉身影。

從教室到新來的班主任羅老師的辦公室只有三十來米的距離，董智卻走了十來分鐘。他在想，這新來的羅老師他可沒領教過，半斤八兩也得掂量著點。思來想去，他還是抱定這樣一個主意，那就是打死也不承認，看她對我怎么辦。

不過，跨進羅老師辦公室門的一瞬間，董智還是下意識地擰了擰自己的耳朵，晃了晃大腿，做好實戰前的預演。之后，他才低頭走了進去。他的一個哥們說，第一次與羅老師正面交鋒，要做到不卑不亢，既要保持本色，也要盡可能忍著別頂嘴，免得這新來的女老師給他一個“下馬威”。

不就是一塊玻璃嗎?報上說，一個未成年人砍了人，也沒深追究。董智知道，這位羅老師可是大學本科畢業的，人又長得漂亮。她放棄城里優越的環境，志愿來到我們這所偏僻的山區學校任教不容易，之前也沒有得罪過我董智。想到這，他還是從咽喉里小聲地擠出了幾個字，叫了一聲羅老師。

羅老師其實早就知道董智進來了，她看了一眼董智之后，仍舊批改著那本作文本，且好長時間，讓董智覺得納悶。先前的班主任可不是這樣的，進門就三句話：又是你？給我站好！老實交代你又做了什么壞事？！人怕出名豬怕壯，董智就因為放過一次體育老師自行車胎的氣，踩死過一位教師家屬的一只小雞，而成為這所山區中學的“雙差生典型”。后來，有幾件事其實不是他干的，班主任、老師統統都把罪行歸結在他頭上。

可這一次，董智是主動替人受過的。高三上學期，學校和老師把教室像箍了一個鐵桶似的。每個學生都像網里的魚一樣，在極小的范圍里挨挨擠擠過日子，心里的壓力太大了。這天下午，班上“拔尖人才”王允下課時找到董智，攛掇他溜出去打一回游戲，釋放一下心情。那天剛好是原班主任的數學復習課，王允對那幾道題型早已滾瓜爛熟。董智呢，就喜歡語文、寫作，數學對他來說，就像對印度尼西亞一個部落的人講寧波話，一句也聽不懂。于是兩人一拍即合，下午第二節課就溜之大吉了。晚自習時，校門早已關了，他倆只得從后院翻墻而入。董智關鍵時刻機智靈活，一躍進了墻；王允磨磨蹭蹭地下不來，董智在下面打著手勢，王允戰戰兢兢地挪了下來，不料胳膊卻將一塊玻璃打了下來。寧靜的夜空中，一聲刺耳響聲驚動了在里面批改作業的原班主任李老師。借著燈光，李老師看到了董智的熟悉身影。

他倆慌慌張張地跑進了教室，幸好當時任課老師不在。王允扮了個鬼臉。董智說，我又將“服刑”了。王允覺得內疚，不好意思，都怪我。董智說，你是學校大力弘揚的“先進典型”，一路走過來也的確不容易，關鍵時刻可不能一生英名毀于一旦，而我已經是張飛臉上滴點墨水不礙事。反正老師看著我了，責任就由我扛了，考上了大學別忘了我就行。這一說，王允挺感動。

來到羅老師辦公室后，董智想好的一大堆話沒機會說了。他站在那兒都十來分鐘了，羅老師依舊還在批改作文，一字字、一句句，看得很認真，有時還在作文中劃去幾個字，然后又琢磨著換一個新詞。

又過了十分鐘后，羅老師終于改完了那篇作文，示意他在另一張老師的空椅子上坐下，對他說：董智同學，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又為什么讓你在這兒站這么久嗎？我想讓你感覺一下透過破窗涌進的寒風吹到身上的感覺。你們不上課去外面打游戲本身就不對，翻墻又將李老師的窗戶玻璃打碎了，讓李老師吹了幾個小時的寒風，致使李老師受涼感冒了。你們是有過錯。其實，你還是挺有才的，你進來時我剛批改到你的作文。我看寫得很不錯，有新意，有特色，我準備明天放到課堂上去講評。打破玻璃的事，我找王允同學了解了情況，玻璃是他打碎的，你為什么要替人受過呢。你已經是成年人了，要懂得有尊嚴地做人。告訴你，李老師的玻璃我已經替他換上了，由于鎮里沒有玻璃店，我用的是我窗戶上的那一塊，因此，你站在那兒也就冷了。好吧，我要說的話說完了，你回去吧。相信你會努力改變自己的。

董智打著寒戰認真地看了一眼羅老師的窗戶之后走了。

第二天一早，羅老師發現那塊缺失的玻璃已經裝上了，仔細一看，才知道是一塊拼粘起來的透明的塑料皮。

羅老師摸過之后，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