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浴刺傷了我的靈魂

從金平縣乘汽車去位于中越邊境的勐拉鄉，全是險峻的盤山公路，而且90度的大轉彎有些驚心動魄，不時地引起我的同行者們的尖叫。開車的師傅卻是一臉的不屑，他說這些盤山道他閉著眼都能開，他還嘲笑在筆直的路上開車的城里司機。

說笑間，我猛然看見公路邊正在赤身洗澡的傣族女人，我完全地驚呆了。金平的盤山公路都是在崇山峻嶺之間開鑿的，千溝萬壑都流淌著不盡的水流。傣族女人們便用劈開的竹子接住水，水通過竹筒便形成了淋浴的噴頭。女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站在這淋浴頭下，看見有人經過，她還轉過身來報以一個優美的微笑。司機見我驚異的神情，他有些不解。我告訴他這是我從來都沒有想像過的場景，實在是太意外了。他終于弄明白我是對站在公路邊洗澡的赤裸傣女感到不可思議，他倒有些不解了。在他看來，這實在是太平常的了，就像看見一只蝴蝶一片云朵一樣。接著，我不斷地看見公路邊洗澡的女人，她們無一例外地有著優美的身材和一頭齊腰的長發，她們與身邊的樹木、花草、飛禽一樣都成為自然界中的一部分，達成某種默契，密不可分。

就在一個女人邊洗澡邊唱歌的時候，我叫司機把車停下。是的，我要好好看看她，就像要好好看看我自己一樣。一片云朵從她的身邊飛了過去，一只蝴蝶也飛了過去，它們都秘密地撫摸了她，并使她獲得了飛翔的翅膀，把她帶到遠處。而我覺得那片云和那只蝴蝶并沒有在我身邊停留，因為它們似乎發現了我是沒有翅膀的，因為我離自然太遠。這種感覺忽然像無由的悲傷一樣蔓延起來，使我那么羨慕她。

我此行的目的是要去看位于中越邊境的一個溫泉，由于這里交通閉塞，除了附近的居民鮮為人知。路上，我不斷地碰到傣女穿著筒裙，三五成群地趕往溫泉洗澡。我穿過茂密的竹林和高大的樹林，遠遠就感受到一種熱騰騰的氣浪。走近了看，那溫泉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被人們筑了壩攔起來，形成一個天然的大浴池。這里的溫泉是硫磺水，溫度40度，具有特殊的藥理療效。浴池里已經有女人們在泡澡，邊上坐著幾個裸身的女人在搓澡。它的妙處就是隱在一個僻靜處，由于山高路險，還沒有被世人的腳步踐踏，所以它是自然的、原生態的。我不知道我是第幾個來到這里的外族人，我想一旦它被開發成了旅游區，它就失去了自己的本色，就不那么天然，就像變成一個涂脂抹粉的村姑，喪失掉那份原始的美麗。

我問陪我們來的副鄉長是否可以跟她們聊聊，副鄉長說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們，我怕我會驚動了她們。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們對于我們的到來沒有什么反應，老婦人悠然地給小姑娘搓著澡，似乎她一點都沒發現她赤裸著身子跟我穿著衣服有什么區別。可惜的是老人說的是傣語，我無法跟她形成交流，只是給她照了幾張像。副鄉長說這里是男女同浴的，只是這天我沒有看到男浴客。他便帶我們往上走，他說男女同浴就像平時在一起吃飯一樣正常。

我們又順著水流的方向往上游走了一段時間，果然看見一個不大的浴場，一對年輕男女正在說笑著洗浴。竹筒接下來的水流歡暢地落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的身邊放著常用的洗浴用品。副鄉長下去跟他們說了話，他們竟意外地同意我們跟他們聊聊。我站在他們的身邊，男的戴著眼鏡，很斯文。原來他是一位職員，而與他共浴的姑娘卻不是他的妻子。在我詫異的時候，副鄉長告訴我，一般來這里洗澡的都不是夫妻，而是好朋友。一個男人可以邀請女性朋友來洗澡，是對友情最善意的表達。聽起來真是有些驚世駭俗，使我不禁對這種赤裸相見的方式肅然起敬。是的，她們的身體沒有刺傷我的眼睛，卻刺傷了我的靈魂。

在現代生活中，我們被文明外衣過分包裹的所謂進步到底還有多少真誠與堅強？我什么時候才能蛻去多余的衣物，跟那些傣女站在一起，用我的身體與水交換，與自然交換？我忽然間滿懷惆悵，因為我已滿身銹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如此地舒展，哪怕一個念頭。

一位傣族姑娘赤身站在路旁

沐浴。她的腰身游魚一樣閃爍

她的長發落下。而石頭就站在她的身旁

一塊一塊的傷疤

比良心還不安

只有陽光撫摸著她的肩頭

她知道還有一陣雨就跟在后面

而我不能蛻去污濁的衣物

與她站在一起，用我的身體與水交換

與自然交換。因為我已滿身的銹跡

我等待了太久，還是不能超出我們的想像

（郝冬白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