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引用成語典故是一種積極的修辭手段,在修辭學書中,把它列入“引用”修辭格,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用典”或“用事”。南朝梁人劉勰在其所著的《文心雕龍》中,給“用典”下的定義是:“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借助過去的事情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既有“類義”的比喻作用,又有“以古證近”的歷史作用。
古代詩詞中經常“用典”,這是由詩詞的性質和某些特點所決定的。
首先,由于詩詞是文藝創作,它必須具有鮮明生動的形象,才能起到藝術的感染作用,受到讀者的喜愛。而用典常常是作家塑造形象、烘托氣氛、熔鑄意境很有用的手段。其次,詩詞貴在含蓄,用語立意要精深而不淺露,經得起反復吟詠,字里行間蘊藏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詩詞包含的意義很豐富,可以反復咀嚼,惹人浮想聯翩,而不會一覽無余,因此必然會給詩詞增加深沉渾厚、含蓄婉轉的成分。第三,古代詩詞字數有限,律詩和詞曲還有更嚴格的規定,這要求語言必須精煉而意蘊深沉。不讓詩詞用典,就不能經常做到在有限的天地中表達豐富多彩、曲折深邃的思想內容。
既然用典同詩詞關系這樣密切,我們就有必要進一步了解詩詞中是如何用典的,這必將有助于我們學習和賞析古代詩詞。
從“用典”的方式上說,有明用和暗用兩種。明用,直接引用典故原事,詩人感情和所用典故思路一致。例如:曹操《短歌行》結尾有“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之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原詩用周公姬旦輔佐年幼成王一事,說周公“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曹操用此典,表達了招賢納士、禮遇天下人才的誠心。暗用,間接引用典故,即把典故融化在詩歌中,含蓄雋永,天然渾成,不飾雕琢。例如:杜甫《新婚別》寫行前新婦鼓勵丈夫:“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典故暗用得很高妙,向來為大家所推崇。《漢書·李陵傳》記有:“我士氣少衰,而鼓不起,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搜得,皆斬之。”新婦勉勵親人,解釋自己不能“誓欲隨軍去”的原因時,典故變成了女人自己的話,自然流暢,不露一點兒形跡。我們不仔細考究,不易看出作者的匠心。
從典故的性質上看,可以按劉勰的分類把用典分為兩種,即“舉人事以證義”和“引成辭以明理”。前者就是“用事”,后者就是一般說的“用辭”。“用事”是引用過去的故事,通過引用故事對作者要表達的思想起一種類比和引發的作用,使意義表達得更形象、更深刻。“用辭”主要在于引用現成的詞語,以證明一種事理,或借用具有高度藝術概括性的語言來塑造自己作品的意境和形象,也可以僅僅是以甲詞代替乙詞,如用“南冠”代“囚犯”,用“羲和”、“金烏”指稱“太陽”,用“蟾蜍”、“玉兔”表示“月亮”。
“用事”和“用辭”又各有幾種不同的情況。“用事”可分為“直用”、“活用”、“反用”三種。
“直用”,就是直接引用典故,借以表達思想感情。例如: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整篇可以說全是引用的周瑜破曹的故事,詩人多層面地展示了周瑜的颯爽英姿,特別是“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一場舉世矚目、震憾千古的大破曹兵的赤壁之戰,就這樣舉重若輕地完成了,周瑜的雄才大略、非凡才能躍然于紙上。詞人謳歌周瑜的豐功傳績,表現出自己渴望像周瑜一樣為國建功立業。
“活用”,就是靈活多變地使用典故,既可突出典故某一個側面的意義,從新的角度加以引用,又可以對整個典故的原有意義加以引申發揮,既有原意,又出新意。例如:秦觀《鵲橋仙》引用牛郎織女的民間傳說,但高明的詞人卻不作實寫,從一個新的角度詮釋,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議論贊嘆“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洗傳說悲戚之感,突出牛郎織女一見的珍貴,從而引發出“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具有哲理性的命題,立意超絕。正如明人沈際飛贊嘆:“(世人詠)七夕,往往以雙星會少離多為恨,而此詞獨謂情長不在朝暮,化腐朽為神奇!”
“反用”,就是將典故的固有含義反其道而用之。例如:杜牧《題烏江亭》:“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江東弟子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將項羽的做法反其意而用之。杜牧的言外之意就是項羽目光太短淺,同時在婉惜、批判、諷刺之余,表明了“敗不餒”的道理。
“直用”典故,主要在于“以古論今”,起比喻襯托的作用。“活用”典故,著重在原典故基礎上引申出新的意義,富有推陳出新的作用。“反用”典故,從矛盾對立上使用原典故,實質上也是對典故意義的發展。
“用辭”,也可以分為“借用”、“活用”、和“反用”三種情況。
“借用”,即“借酒裝瓶”,為我所用,有的一字不改,有的改動一二字。雖為別人的詩句,但詩人賦予新意,確能引起讀者聯想,因故知新,起到活用前人經過千錘百煉的藝術形象,以表達自己胸中意旨的作用,大大精煉了語言。例如:辛棄疾《阮郎歸》上片與友人在耒陽道中相遇,耒陽在湘水之旁,所以上片末句“瀟湘逢故人”借用梁柳渾《江南曲》“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下片寫他們都有懷才不遇之感,于是下片末句“儒冠多誤身”借用杜甫《奉贈韋左丞丈》“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
“活用”,即句意化用。作者融合前人意境,用自己言語重新組織起來,成為具有新的含義和色彩的語言。例如:杜甫《洗兵馬》化用武王伐紂典故,寫出了“安得壯士挽天河,盡洗甲兵長不用”名句,表達對平定叛亂、恢復和平的殷切希望。
“反用”,就是在與原義相悖的基礎上引用既有的辭語,在表情達意上有一種反襯作用。例如:王維《山居秋暝》的尾聯“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意思是春草就隨它衰敗吧,這里的秋色實在耐人尋味,“我”還是愿意留在山中,即反用了《楚辭·招隱士》的話“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詩人招而不歸,覺得“山中”比“朝中”好,潔凈純樸,甘心隱居山林,其情可圈可點。
“用典”所包含的意境豐富,經詩人引用后,或深沉渾厚、或含蓄婉轉,蘊含著許多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在閱讀和鑒賞時,掌握“用典”的方式,了解典故的淵源,揣測典故所賦予的新的意蘊,就可以體味到詩詞語言的精妙,品嘗到中華詩詞的無窮魅力,從而真正走進詩詞所創設的藝術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