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海鳩媽媽

在我作為一名野生動物攝影師的戶外觀察中，留給我影響最深的是一只海鳩。

那是在遠離俄勒岡州海岸的一個叫三拱巖的海鳥聚居地，我和同伴攀爬上一塊巨石的頂部。在這坑坑洼洼的巖脊一側棲息著成千上百只海鳩，它們密密麻麻地幾乎覆蓋了整塊巖石。我們躡手躡腳地企圖靠近它們的領地，很快就被警惕性頗高的海鳩識破了。“呼啦啦”一聲響，一大片海鳩飛了起來。但更多的海鳩只是緊緊地圍聚在一團，我們觀察到每一只海鳩的身旁都有一只幼雛或是一個陀螺形的鳥蛋，這是它們不肯離去的原因。

為了拍攝到最清楚的畫面，我們又向前邁出一步。有更多的海鳩恐慌地拋棄了它們的幼雛一躍而起，數百個被丟棄的蛋在巖石上滴溜溜地打轉。然而，在巖石的邊際有那么兩只海鳩，盡管驚恐不已，卻依然不情愿離開它們的愛子。它們的喙緊張地半張著，灰褐色的眼里充滿了恐慌，繃緊的身體上一對翅膀已向外張開，擺出了隨時準備飛離的架勢。在一只拱起的翅膀下露出了一對移動著的黑色小爪子。這兩只海鳩媽媽顯然比其它的同伴更有母愛，面對著兩個龐然大物步步逼近它們的巢穴，卻依然不愿放棄自己的孩子。我決定把它們當作此次攝影的焦點，又向前移了一大步。終于，其中的一只海鳩媽媽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懼，“呼”地一聲飛起，它身下的鳥蛋旋轉了一圈，向著巖石的低洼地滾去，眼看著就要跌落到懸崖下。這時，另一只剩下的海鳩沖過來，將鳥蛋歸攏到自己的身下。它邊走邊往回滾著鳥蛋，就這樣將鳥蛋“運輸”回自己孩子的身邊，然后張開翅膀，一邊護著自己的孩子，一邊護著同伴的蛋，看樣子它依然挺恐懼。

要知道恐懼是世界上最具傳染力的一種情緒。在我們的上方，數不盡的大大小小的海鳩來來回回地盤旋著，驚慌的鳴叫聲不絕于耳，仿佛在告誡眼前這只海鳩趕緊擇機逃命吧。我猜想著此刻這只落單的海鳩內心或許正做著激烈的斗爭。出于一種求生的本能，它也希望能一走了之，可作為一只幼雛的母親，它選擇了留下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此時，整片光禿禿的巖石上只剩下它這只成年的海鳩。面對著越靠越近的兩個陌生人和一只離它咫尺的不停咔嚓咔嚓作響的黑色照相機，它的恐懼感已到了極限。這個時候，另一只被母親丟棄的小海鳩發現了它，搖搖擺擺地朝它奔了過來，似乎想尋求保護。海鳩媽媽沒有絲毫的猶豫，它伸出翅膀將小海鳩一把塞進了自己孩子那一側。

我對這只海鳩不禁產生了一種敬佩之情。我四肢著地，匍匐向前，離它不足3英尺了，它依然還有機會逃離，可它的雙爪卻緊緊地抓著突出的巖石。我屏住呼吸，放慢動作，再次向前移動，這下我的手指離它只有3英寸距離了。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眼睛里流露出了絕望的光。它扭頭看向身后的懸崖，看得出內心再一次激烈地掙扎著，只要輕輕一拍翅，就會有逃生的希望。我停下來，靜待著它的行動，可很快它就將頭扭回，用長長尖尖的喙與我對峙。

我伸出手，一個指頭、兩個指頭、一只手，最后我用雙手像捧鴿子一樣慢慢地捧住這個“偉大的母親”。它那顫抖不停的身體、驚恐萬分的眼神在我輕柔的撫摸中逐漸地平息了下來。這種長期生活在海邊懸巖上遠離人類的野生鳥類，此刻競能安詳地在我的手中扭著它的腦袋放松地左右環顧了，只是它的翅膀依然緊緊地攏著，護著下面藏著的一個蛋和兩只幼仔。

當我和同伴準備離去的時候，一大群海鳩在我們頭頂的上空歡快地鳴叫著，仿佛在慶祝它們的轉危為安。我默默地望著它們的身影，腦子里浮現出那只海鳩。事實上，我們并沒能俘獲它，它已用強烈的母愛將我們俘虜了。

編譯自美國《動物》

(責任編輯 劉景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