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紀前的青少年業余體校

轉眼間，我們這代生于上世紀50年代初，真正“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的人，也已近花甲之年。“花甲”一詞的含義，對于知了“天命”的人來說，可謂兀然間變得敏感且昭然起來，仿佛人生的七彩含意，都詮釋于其中而大音希聲，都融匯為一種虔誠的冥想與懷念了。

記得1959年的初春，我在米市大街小學上二年級。課下，常和小伙伴們圍在水泥砌成的乒乓球臺子前興致勃勃地打乒乓球。我們擺擂臺，爭霸主，廝殺得人仰馬翻、天昏地暗。一天，班主任谷志仁老師領著一位身材魁偉，身穿舊羅紋運動衫的人前來觀戰，事后才得知，他，就是東城區青少年業余體校的關洪昌教練，國家一級乒乓球運動員。那年，我個頭還小，站在臺子前看乒乓球網，就像是看排球網，揮起乒乓球拍，就像掄起芭蕉扇。不過一戰起擂臺來，卻出奇的亢奮，動不動即會撲進臺面里去，甚至沖過楚河漢界去救球，去扣殺，因而常被堅硬的水泥臺子磕碰得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或許正因為我的“張揚”與“逾矩”，或許還有氣哭女老師，與社會上的大孩子打過架、摔過跤的劣跡，總之，關教練好像是專門為收編我這類頑童而來，把我和后來北京隊的壽北云，以及丁歐、趙寅等人一起納入帳前麾下，成了體校少年班的骨干。那時我們體校大班里，還有萬季飛、李小東、邵樂軍等一批學兄，他們的球技早已名揚“四城”，均是我們的楷模，我們甚以他們為榮。

那個時期，正是我們雨后春筍般瘋狂成長的嘉年華。《冰上姐妹》電影中丁淑萍、于麗萍的拼搏精神以及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情操，無時不在激勵著我們的心靈錚錚向上。兩年后，我們就接受了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的邀請，壽北云和丁歐一組，我和趙寅一組，為宣傳青少年如何打好乒乓球，練好基本功，拍攝了示范表演紀錄片，全國放映。拿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玩了一場銀幕秀，過了把癮。

五年級的時候，我由于家從東城的崇文門搬到了西城阜成門附近，因而轉學到了白塔寺后面的太平街小學。練球的欲望再高，也很難應對放學后往來于東西兩城間的奔波了，我滿含痛楚地辭別了關教練，仿佛人生的光明之門剛剛開啟，就又閉鎖了，讓我陷入了蒼涼的黑暗。那時，莊則棟、李富榮、徐寅生的形象，已經把我們這些小發燒友激揚得發癡、發魔、發狂，不打乒乓球，豈能睡得著，吃得下去?就在我剛剛被睡不穩、吃不香煩擾得無所適從的時候，關教練打來電話告訴我，他與西城體校的全廣利教練談過了，推薦我去西城體校，就在老官園體育場，離我家步行僅10分鐘。我立時歡呼雀躍，像重見天日一般，再次涌出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非英雄舍我誰”的豪情與感嘆!

在全廣利教練的指導下，我與后來加入北京隊的馬凱旋以及程宏、張宏等小伙伴們一起，幾乎每天放學后，都揮汗如雨地投入了訓練。老官園夜晚空曠的田徑場以及那一排排沒有暖氣，更沒有空調的小平房，是我們最熟悉的星光最燦爛的地方，也是全教練談過戀愛的地方——因為他的女朋友總是在我們快下課之際姍姍來訪。被他情同父子般地惜愛著，我們常想倚寵賣刁地弄個明白，在他心目中，究竟是她的分量重，還是我們這群禿小子的分量重……

球，練到1966年春。由于那個眾所周知的原因，少年體校也像普通學校一樣，被“停課鬧革命”了。那年我還不到15歲。“浩劫”到來，縱有問蒼茫大地，誰主球場沉浮之鴻志，也無濟于事，無力回天了。在那之前，我在體校中最好的成績，就是代表母校十三中，和校友劉芬平、金沈利作搭檔，取得了北京市中學生乒乓球男子團體冠軍。而那之后，我們這代人大多命途多舛，黃金年齡生命線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不是被放逐三線，就是赴農村插隊。只有劉芬平、金沈利和壽北云，被象征性地留在了北京隊，成了那個特殊時代的“國手”級驕子。然而遺憾與惋惜同病相憐，曾獲得過北京市少年乒乓球男子單打冠軍的金沈利，也是我十三中的同班摯友，經“浩劫”折騰后，得了喉癌，英年早逝……

盡管球不練了，我的體校“底子”還在。1979年，我從插隊的農村返回北京，被分配進有數千名職工的電機總廠，再次立馬橫刀，穩操勝券地拿了總廠乒乓球男子單打冠軍!后來，我32歲才大學畢業，47歲以后才有了攻讀研究生、博士的機會，直到53歲才出版了第一部獲獎的原創小說《布羅肯幽靈》。我常想，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不過，像我們這代人，只要不服輸，“老當益壯”也不賴啊!

編輯 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