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君書》系先秦諸于中的重要著作,頗不易讀,歷代學者、疏家作了許多考證注釋,為我們解讀《商君書》解決了不少疑難問題,成績斐然,然書中仍有不少疑難之處諸家注釋中有不少地方值得商榷,現就諸家注釋中主要質疑集成新疏,以就教于方家。
[關鍵詞]《商君書》注釋 質疑 新疏
徠民第十五
彼土狹而民眾,其宅參居而并處,其寡萌賈息民,上無通名,下無田宅,而恃奸務末作以處。
孫詒讓說“寡萌賈息疑當作賓萌貸息。賓寡及貸賈并形近而誤。賓萌即客民。萌,民也。貸息謂以錢谷貸與貧民,而取其息。”(《札違》)朱師轍說:“寡,弱也。謂小民多從事商賈,以求利息。”(《商君書解詁定本》)高亨則說:“寡萌當賓萌,萌借為氓,賓氓類似今語所謂僑民。賈息,孫朱說均未確,管見以為賈息民當連讀,《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杜注:‘賈,買也。’《詩經·小明》毛《傳》‘息猶處也。’古言賈息猶今言賃居。賈息民即租房住的人。”(《商君書注譯》)孫、高之說不合文義,也無根據。朱說較接近,但不準確。“寡”,小也。“萌”通氓,民眾也。《管子·山國軌》“謂高田之萌曰:‘吾所寄幣于子者若干。’”可證。寡氓,是古代泛指沒有世襲貴族身分的人。因此,文中的“寡萌”,小民也。即沒有地位和身份的民眾。“賈息民”,既不是指“以錢谷貸與貧民,而取其息”,也不是“租房的人。”是指行商獲息之人,“賈息民”正與下句的“末作”(以事經商活動)相映。此句可譯為:“三晉(韓趙魏)的國土狹小而人口眾多,人們居住得十分擁擠,沒有地位和身份的小民以及經商取息的人,在官府那里沒有他們的花名冊,在下面又沒有他們的土地和住宅,所以他們只好干些不正當的職業和從事經商活動來維持生活。”這句話正是說明商鞅主張招徠三晉之民的根據。
此其所以弱不奪三晉民者,愛爵而重復也。
高亨說:“弱字疑涉下文而衍。”(《商君書注譯》)此說無據,各古本皆作“弱”。張覺先生將此句譯為“他們之所以能力薄弱而不能將韓、趙、魏三國的民眾爭取過來,是因為吝惜爵位和舍不得免除賦稅徭役。”張說不合文義,也解釋不通。因“此其”顯然指代秦國的某些官吏。若說官吏能力薄弱不能招徠三晉之民,那么與“愛爵而重復”又有什么必然聯系呢?它們之間顯然無必然的邏輯關系。若說秦國能力薄弱,顯然與“秦之所以強者”相矛盾。因此“弱”不能解為“能力薄弱”,當解為“弱思”,即猥瑣雜念,或庸俗的雜念。《雜體詩·謝光祿·郊游》“行光自容裔,無使弱思侵”唐張銑注:“弱思謂俗事。”故此句當譯為:“秦國的某些官吏之所以有猥瑣雜念而不去爭取三晉之民,是因為他們吝惜爵位和舍不得免除賦稅徭役。”
夫實壙什虛,出天寶。
嚴萬里校本為“夫實壙土”,朱師轍據綿眇閣本、吳本、錢本、范本、《四庫》本改作“夫實壙什虛”。今從朱說。高亨說:“《說文》‘壙,大野。’什,當作任,形近而誤。古時候利用土地為任地,《算地篇》‘故為國任地者’可證。任虛言利用空虛的土地。”(《商君書注釋》高說可備一解。我認為,“壙”:原野,指沒有被開墾的荒地。“實”:充實。“什”:高亨認為當作“任”,無據可證。此什,是指古代十家為什,(即十家編為一組)“虛”(舊讀為qu區):處所,所在地。《左傳·昭公十七年》“宋,大辰之虛地;陳,大白皋之虛也;鄭,祝融之虛也。”因此,這句可譯為:”把招徠的三晉之民以十家編為一組安排在沒有被開墾的地方,讓他們開發天然資源。”我認為此種解釋更合文義。
賞刑第十七
明賞之猶至于無賞也,明刑之猶至于無刑也,明教之猶至于無教也。
高亨說:“猶當讀為猷,二字本是一字。《爾雅·釋宮》‘猷,道也。’此言明賞明刑明教之道可至于無賞無刑無教之境界。”并譯為“道路”。(《商君書注譯》)高說恐為不妥。“猷”是謀劃、道術的意思,并無“道路”之意。此句中三“猶”字均作“可”、“可以”解釋。《詩·魏風陡岵:“上慎旃哉,猶未無止。”孔穎達疏:“可來乃來,無止軍事而來。”這三句可譯為:明確的賞賜可以達到不用賞賜,嚴明的刑罰可以達到不用刑罰,明白的教化可以達到不用教化。
晉國之土,稽焉皆頃,曰:”顛頡之有寵也,斷以徇,況于我乎?”
高亨說:“稽當讀為忄耆(音乞)。《音員會》‘忄耆,畏也。’因古無忄耆字,所以以稽為忄書。”(《商君書注譯》)高說似為不妥。古代既無“忄耆”字,又怎知用“稽”代之呢?這不很奇怪嗎?若將“稽”解為“畏”,且不與皆句中“懼”字重復嗎?我認為“稽”當解為“爭議、議論”。“稽焉”,即議論紛紛。因此,這句應譯為:晉國的民眾議論紛紛,個個都膽戰心驚地說“顛頡是晉文公的寵臣,都被斬首示眾,何況于我們呢!”
境內第十九
其有爵者乞無爵者以為庶子,級乞一人。
于鬯說“乞者,當是乞之干公家也。庶子者,特名稱耳,若曰‘仆夫’云爾,與他書言庶子指官名不同。”(《香草續校書》)張覺說“此文的‘庶子’不是官名,而是指家臣。戰國時秦、魏等國往往把家臣稱‘庶子’如《戰國策·魏策一》)‘痤有御庶子公孫鞅。’《韓非子·內儲說上》‘忄皮事庶子。’‘濟陽君有少庶子。’”(《商君書全譯》)高亨說:“乞即乞求。”(《商君書注釋》)我認為“乞”并非乞求之乞應當解為給與。《漢書·朱買臣傳》”妻自經死,買臣乞其夫錢,令葬。”《左傳》昭十六年“毋或句奪”疏:“乞之與乞,一字也,取則入聲,與則去聲也。”此順的主語是國君,被省略了,謂語是“乞”(給與),賓語是“有爵者”,翻譯時應將”乞”的前置賓語還原。庶子,并非張覺所說的“家臣”,而是于鬯所說的“仆夫”。各諸侯的家臣不需要國君賜給。庶子,又叫庶人,西周以后對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叫庶人,國君常以庶人賞賜官吏。他們的地位在士以下,工商皂隸之上。這里泛指一般平民或傭人。此句應譯為:國君把沒有爵位的人賜與有爵位的人作傭人,每一級爵位給與一個傭人。
弱民第二十
民,善之則親,利之用則和,用則有任。
朱師轍說:“之用二字顛倒。利用之則和。”(《商君本解詁定本》)朱說恐不當。“用”字可能是傳抄中的衍文,而且與下句“用”字重復。此句應為“利之則和”。在句式結構上與“善之則親”相應。此句應譯為“民眾,國君對他們好,他們就和國君親近,國君給他們好處,他們就和國君同心協力,國君役使民眾,彼此就信任。”高亨將“用則有任”譯為:“君上役使他們,他們就去擔任工作。”(《商君書注譯》)張覺譯為:“君主使用他們,那么他們就有了任務。”(《商君書全譯》)高、張的譯文均不準確,不合文義。“任”解為“彼此信任”完全正確,這恰是“親”與“和”的結果。因此,譯為“任務”與“擔任”均是錯誤的。
官設而不用,志行為卒。
高亨說:“卒疑當讀為瘁,《詩經·雨無正》毛《傳》‘瘁,病也。’此言官吏貪污,病國病民。”(《商君書注譯》)高說似恐不當。此句中“志”當指本文中六種虱害的第五害,指官吏意志消沉。此句中“行”當指六種虱害中的第六害,指官吏貪贓枉法的行為。“卒”當解為終、盡,引申為沒有出路。這句意思是:官吏雖然設置了,但他們不肯為國效力,他們消沉的意志、貪贓枉法的行為,必然使國家沒有出路。
君臣第二十三
民眾而奸邪生,故立法制、為度量以禁之。
張覺將此句譯為“由于人口眾多而奸詐邪惡的事產生了,所以建立法律制度、制作尺度量器來禁止它們。”(《商君書全譯》)張覺此譯文不準確,不合文義。“為”:制定之意。“度量”:標準、準則之意,并非指“尺度量器。”“之”:指代奸邪之人。此句應譯為:由于人口眾多就容易產生奸邪之人,所以要建立法制、制定行為準則用來禁止奸邪之人。
言中法則辯之。
高亨說:“辯之,認為他的議論高明。”(《商君書注譯》)張覺說:“辯:(言詞)動聽有理。這里作意動詞。”并譯為“言論符合法制的,就認為它動聽有理。”(《商君書全譯》)高亨之說不能解通。張覺之說不合文義。此“辯”當解為治理。《左傳·昭曰元年》;“主齊盟者,誰能辯焉”杜預注:“辯,治也。”此句應譯為:“言論符合法制的,就按他說的來治理國家。”
禁使第二十四
得勢之至,不參官而潔,陳數而物當。
高亨說:“參官,一種政務的官,設置幾個人,即下文所謂有丞有監。”(《商君書注譯》)張覺則說:“參:并,這里用作動詞,表示并列設置。‘參官’即指設置地位相等互相牽制的官吏。《韓非子·內儲說上》‘衛嗣君重如耳,愛世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參也。’即此,參’字之義。”(《商君書全譯》)高、張之說皆不合文義。我認為,此“參”通“糝”,表示多而雜的意思。“不參官”,是說“不要設置多而雜的官職,這正好是對句中“潔”的說明,因此“參”與“潔”相對。這正與商鞅精簡政權機構的政治主張相吻合。
慎法第二十五
且先王能令其民蹈白刃,被矢石。其民之欲為之?非。如學之,所以避害。
高亨說:“如疑當作好。”(《商君書注譯》)張覺說:“如:猶‘能’”(《商君書全譯》)高說無據,張說是對的。但張覺先生又將“學之”譯為“前仆后繼”,鞏不妥當。“學”當解為模仿。“之”,指代“蹈白刃”、“被矢石”的行為。主語是民眾。這幾句應譯為:古代帝王能使民眾上刀山,冒著飛箭和飛石的危險為他賣命。他的民眾愿意為他這樣做嗎?不是的。民眾能夠向別人那樣冒不怕犧牲的危險,是為了避免刑罰的損害。
定分第二十六
夫名分不定,堯、舜猶將皆折而奸之,而況眾人乎?
朱師轍說:“折,曲也。”(《商君書解詁定本》)高亨將此句譯為:“名分不確定,堯、舜還要曲曲折折地違犯名分,而況一般人!”(《商君書注譯》)張覺說:“折《廣雅·釋詁》‘折,下也。’奸(gan干):通‘干’求取。‘奸’與上文的‘逐’意義相似。”并將此句譯為:“名分不確定,就是堯、舜那樣的人也都會卑鄙地去追求財物,更何況是一般的人呢?”“折”解為“曲”恐不當。高亨的譯文更為別扭,讓人費解。張覺之說,可解通,但似乎不太確切。我認為“折”當解為“折節”。所謂折節,就是改變平素的志向和氣節。《后漢書·段穎傳》“穎少便習弓馬,尚游俠,經財賄,長乃折節好古學。”可證。因為堯、舜一貫都被譽為品節高尚之人,但由于名分未定,即使品節這樣高尚之人也會改變平素的志向和氣節去侵犯別人的財物,而何況一般人呢?高亨將“奸”譯為“違犯”也不準確。當作“侵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