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家潘軍的小說中蘊含著豐富的電影化元素。其中篇小說《秋聲賦》對各種蒙太奇手法的綜合運用,深化了“條理貫通地闡述主題、情節、動作、行為,闡述整場戲,整部影片的內部運動的任務”。這一蒙太奇基本目的和任務,使讀者去主動發現、思索兩代人何以成為悲劇人物的緣由,以及小說的意義。
[關鍵詞] 潘軍 《秋聲賦》 蒙太奇
潘軍不僅是當代文壇先鋒派代表作家之一,同時在影視方面也造詣頗深。曾拍攝過多部影視作品。如《大陸人》、《對門·對面》《和陌生人喝酒》等,2007年以一部任總編導的30集電視劇《五號特工組》紅遍大江南北。縱觀這些影視作品,有一個突出特點就是其劇本大都出自他的小說,可見潘軍小說中有著豐富的電影手法。本文以其中篇小說《秋聲賦》(《花城》1999年第4期)為例,談談其小說中電影蒙太奇手法的運用。
一
《秋聲賦》用第一人稱講述了一個普通農民家庭的悲歡離合的故事。一切都已發生,需要的只是把以前的記憶重組并構建一個主題,這就是電影中所經常用的倒敘手法。“倒敘或從中間開始的敘述等。這些藝術手法起到了使故事素材陌生化的作用”這就預示著整個故事是一系列回憶片斷的組合。也預示著從故事的一開始。作者就是以一種客觀的態度重新審視以前發生的事件、發現事件與事件之間的聯系及其產生的緣由,并重新篩選這些事件,思索它們的寓意。作者在小說開篇即寫到:“與我以往的寫作經驗顯著不同的是,在這個故事開始之際我便膝望到它的結局。這讓我很受折磨……”于是。讀者在作者的帶領下,從一切都已經發生的結果中不自覺地進入到人物以前的生活碎片中,消除一個一個的疑問,慢慢撥開事實的真相。這其重要手法之一便是電影蒙太奇手法的使用。
蒙太奇是電影語言中最特殊的元素。“是影視劇作的構思和形式”,它主要通過畫面與畫面的承繼關系進行表達和意指,它需要創造者以敏銳的眼光捕捉最富有表現力的細節,創造出現實生活中從未有過的新時空。在其他文藝種類中也存在著蒙太奇因素,特別是在優秀的小說中存在著“嚴密而確切的蒙太奇結構”。愛森斯坦、普多夫金等電影大師對文學與蒙太奇關系的論述,為我們分析小說中的蒙太奇打開了方便之門。至于到小說《秋聲賦》的蒙太奇手法。主要采用了兩大類,即敘事蒙太奇和表現蒙太奇。
二
敘事蒙太奇,顧名思義,它的主要功能就是敘事。它把一系列具有敘述要素的鏡頭。按照一定的時間流程和邏輯關系組接起來,起到時空轉換、連貫動作、交代劇情的作用。它有多種類型,如“連續式蒙太奇”、“平行式蒙太奇”、“交叉式蒙太奇”、“復現式蒙太奇”等。這些在《秋聲賦》中都有所體現。
“連續式蒙太奇”是電影最常用的敘述手法,它按照時間和邏輯順序展現動作和情節的連續發展。其最大特點就是流暢自然、節奏分明。相當于小說順敘手法。在《秋聲賦》中,小說整體上結構安排就類似于此種手法。小說以編年體形式,選取十個時間點為小標題。講述一個莊稼人30余年故事。而在每一個時間段中,也以連續式推進。如小說“1960年”這一節的吃“老鼠肉”場景,從捕撈、剝皮到煮再到吃,整個過程是連續的。這一情節已經不再單單表示生活的貧苦了。更重要的是顯示出苦難生活中還有希望和企盼。其他還有象“1957年”旺和鳳報考縣劇團、“1973年”旺和霞初次相識、“1977年”旺與霞北京之行等等情節均屬此類。
“平行式蒙太奇”就是把發生在同一時間內不同場合的事件平行地敘述出來。與中國古典小說中“分敘”、“平敘”手法相同。這種手法既拓展了時空,又互相映襯。《秋聲賦》中有許多這種類似“平行式蒙太奇”的地方。比如小說在“1963”年這一節。鳳與貨郎偷歡、旺在散網捕魚、火在讀書這三個情景是發生在同一時間。這也預示著后來故事的陡轉——鳳的私奔、旺的忍耐、火的輟學。所有這些都暗示著人物后來各自的命運。另外,小說中。“1975年”霞替父收尸與兒子大平在家高燒:“1983年”旺去看病中的鳳、霞賭氣回娘家與火在安排自己的后事等情節等都類似于“平行式蒙太奇”。
“交叉式蒙太奇”則是把同時異地的兩條或多條情節線分頭敘述、并列。與“平行式蒙太奇”不同的是它鏡頭短促、交替頻繁,在速度對比中制造扣人心弦,使得劇情趨于緊張,推向高潮,即所謂格里菲斯的“最后一分鐘營救”。在《秋聲賦》中,1983年那個春末之夜,霞向旺袒露心扉、旺用燭扦自戕以及旺的堂兄弟在屋外偷聽,就是典型的“交叉式蒙太奇”手法,整幅畫面讓人窒息。尤其當旺用燭扦自戕剎那,空氣凝固了:“燒紅的竹簽與皮肉交融發出的吱吱聲響與焦糊味,成為我對那個春末之夜的烙印。……我的記憶中最后只剩下了一片衰敗而慘烈的色彩。那是紅色,一種接近黑的紅色。”這里霞的真情、旺的“驚人的忍耐”、堂兄弟的猥瑣諸靈魂一一呈現于讀者面前。同樣在“1983年”父子深夜談判等情節均屬此類。這些都表現出作家對小說的高妙構思。
“復現蒙太奇”是將具有一定寓意的鏡頭在關鍵時刻反復出現。以達到刻畫人物、深化主題的目的。這與小說的復敘手法相同。如小說中多次出現渡口、船、大平喊“爹”的畫面等等就屬于此。它們兼有表意和抒情功能。
三
表現蒙太奇,則是一種利用鏡頭間的對照、沖擊直接形成思想、情感和意境的蒙太奇。與敘事蒙太奇不同的是,這種鏡頭的連接。能夠產生單個鏡頭本身所不具有的豐富涵義,以表達創作者的某種主觀思想和情感傾向。它的主要功能是表意和抒情。“同樣它有多種形態。”在《秋聲賦》中,它主要體現為“對比蒙太奇”、“隱喻蒙太奇”、“抒情蒙太奇”、“心理蒙太奇”等幾種。
“對比蒙太奇”就是在鏡頭的內容上或者形式上造成一種對比效果,給人一種反差感受,用來表達創作者的某種寓意、情緒和思想。在《秋聲賦》中,小說在人物、情節、環境三要素設計上均形成許多對比。與“對比蒙太奇”手法相似。比如在人物上,小說以旺為中心設計了幾個男人形象:旺與火。旺與堂兄弟、旺與貨郎,小說對這幾個男人形象的刻畫。處處都或明或暗在對比,旺的正直,火的精明,貨郎的狡黠。堂兄弟的卑鄙都躍然紙上。
“隱喻蒙太奇”就是將不同形象的鏡頭畫面加以連接,從而在鏡頭的組接中產生比擬、象征、暗示等作用。與文學中的比喻相仿,隱喻式蒙太奇給人的感受常常既形象生動又耐人尋味。如小說中多次出現的“簫”、“辮子”等意象就屬于此。它們兼有表意和抒情功能。尤其是“簫”這一意象,小說中多次出現,它不僅僅是只簡單的樂器了,“簫”其實就是男人的“根”,隱喻了現代社會農村根深蒂固的“種”的情節和由此帶來的深深思考,深刻地反映了小說主題的凝重與反思。在我看來,“簫”這一意象的設置,反映了潘軍的過人之處。
“抒情蒙太奇”則是在敘事或描寫的連貫性同時,表現超越劇情之上的思想和情感。它往往在一段敘事場面之后,恰當地切入象征情緒情感的空鏡頭《秋聲賦》中多次對“靈水”之景的描繪就類似于此。比如1975年秋天的一個寒氣的黎明,霞去靈水河上游為父收尸,在旺的簫聲,小說中寫到:“那時分靈水河的兩岸都是靜悄悄的,河面上散落著蘆花”、“霞的哭聲驚起了蘆葦中的點點百鳥。它們在人的上空盤旋一圈后。向明亮的地方飛去了。”這里將霞的無助、旺的無語用這一類似“抒情蒙太奇”表現的淋漓盡致。又如小說中多次出現的那只黑鳥,那條渡船等等,都類似于此,既有濃烈的抒情效果,又深化了小說主題。
“心理蒙太奇”這種表現技巧是通過鏡頭組接,直接而生動地表現人物的心理活動、精神狀態,如人物的閃念、回憶、夢境、幻覺以及想象等心理甚至是潛意識的活動,是人物心理造型表現。在《秋聲賦》中,1983年春末之夜,旺去石鎮看戲,霞在家準備向旺真情表白之前的這一情節就類似如此。可以想見,表白前的霞經歷了怎樣的心靈煎熬和思想掙扎!所以當霞聽見旺的咳嗽聲,“我突然就覺得心跳加快了,冬冬響,那一刻我實在想哭”的真實情感。另外小說中霞的多次追憶、其他人物的心理描寫也屬此類。
四
上面我們對《秋聲賦》中類似于蒙太奇的情節等做了簡單而又不厭其煩地羅列,目的在于我看重的是在這一過程中,作者在敘述一件事情時往往會附帶上另一件事情。各種事件在人物在思緒中不斷回放,正如電影中的各種事件的混合敘述或選擇性回憶。這種結構被電影敘事學的創始人和奠基者麥茨稱為電影結構“大組合段”理論。認為“電影敘事形式通過無數部影片的程式和重復運用而穩定下來,逐漸具有比較固定的形態。”也是說,電影是“拼切”的藝術。不同的只是拼切的方法,一遍一遍的重復敘事會給觀眾造成心理上的緊張感。而在小說中運用這種方法。也會產生同樣的效果,它引導讀者在想象中思考并形成判斷,能夠精細化我們對電影敘事和電影表意的認知。
至于到《秋聲賦》這篇小說。它以“對人的那種忍辱負重的境遇的關注”、以民間的“生育情節”為敘述焦點。以“秋天”為故事背景,輻射到整個文本,來回不停地穿梭在過去、現在、過去的過去的時間片斷中,也來帶“道德”層面的來來回回地“折磨”與“追問”,讀者也一次比一次深刻而清楚地體驗小說中的真實情境。而各種蒙太奇手法的綜合運用,深化了“條理貫通地闡述主題、情節、動作、行為。闡述整場戲,整部影片的內部運動的任務”這一蒙太奇基本目的和任務,使讀者去主動發現、思索兩代人何以成為悲劇人物的緣由,以及小說的意義。
潘軍曾多次說過,他保留著自己的一些小說電影版權,以便將來他自己拍。我們熱切地期待著《秋聲賦》這部電影的早日拍攝完成,更期待著那些精彩的蒙太奇鏡頭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