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文學作品中“空白”藝術的理解

“空白”是一切藝術的表現手法。所謂“空白”，在接受美學中，指的是作品未明確展示的部分，即作品給讀者留下的聯想和再創造的空間。讀者可以透過感覺到的部分去想象去思考，從而獲得對作品更深刻的理解和把握。國畫中有“計白當黑”之法，其“空白”藝術，達到“無畫處皆成妙境”的境界，給人以廣闊的想象空間，給人以美的享受。曾見過八大山人的一幅畫：一張白紙的中央，只寥寥數筆，畫著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魚，周圍再無物。然而魚以實出，水以虛生，使人覺得滿紙江湖，煙波無限，給人們留下不盡的想象。音樂中有“休止”之法。瞬間的停頓，更能顯示節奏，刺激情緒，突出主題，意趣無窮。此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如《琵琶行》中的“曲中收拔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給人以余音繚繞不散的聽覺感受，如同吃橄欖那樣回甘味兒。文學作品中更有“無言之境”之說。劉熙載在《藝概》中說：“文有以不言者。”可見文章除了直接用文字表達外，還可用“不言”傳情達意，“不言”即“曲言”，意在言外。清人華琳亦云：“凡文之妙者，皆從題之無字處來，憑空蹴就，方是海市蜃樓，玲瓏剔透。”此處的“無字處”的功夫就是設置“空白”的技巧。筆力不凡的作家，都擅長經營這種“空白”。藝術家運用空白語言，一般是出于藝術本身的需要。空白不是一無所有，而是作者復雜激烈的思想情感的融化，是藏而不露，使文章更見深沉，更具意味。它通過打破字面語言內涵的穩定性，拓展作品的思想容量，豐富語言的表現效果；它同樣擔負著提示主題、抒發感情的重任。通過它，不僅能品味作者在塑造人物時把握人物心理的高超技巧，還能加深對作品思想內容、人物內心世界的理解，從而啟人心智，引人深思。如魯迅先生《為了忘卻的記念》第四部分第9段只有4個字：“原來如此！……”這里的省略號就是作者故意留下的空白。四個字單獨成段，與前文作者對柔石無微不至的體貼和眷眷之情形成呼應，字字千鈞，充分表達了魯迅先生對國民黨反動派憤怒到極點的思想感情——柔石等人死得竟是如此的慘烈，反動當局殺害進步青年的手段竟是如此的殘忍，御用文人造謠誹謗的伎倆竟是如此的卑劣，專制統治下的中國竟是如此的黑暗腐朽，我們這個民族的生存環境竟是如此的令人窒息……無比的震驚與憤怒，無比的痛悼與思念，一時難以表達，作者僅以這四個字飽涵那出離憤怒之情，那千仇萬恨，千思萬緒，千言萬語，都濃縮在這個“無聲勝有聲”的刪節號和感嘆號中。因此，我們在閱讀文學作品時，要特別注意這些“空白”，對文章中“空白”處所蘊含的深刻意義的準確理解體味，能更加深入地領悟作品的內涵，淋漓盡致地揭示其“言外之意，象外之旨”。那么作品究竟有哪些“空白”的表現形式呢？

一、思索式“空白”

魯迅作品的語言潛伏著很多的“空白”，它能讓讀者透過平常的敘述來反思、探索、搜尋字里行間的信息。小說《孔乙己》結尾：“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他——大約的確死了。”寥寥16個字，給人的思索空間極為廣闊。作者有意地留下“空白”讓讀者能夠根據作品所提供的語言，依據自己的性格、思想、習慣而猜想，推測這些語言的真正含義，豐富和填補作品的“空白”，達到一種審美享受。從這16個字中，我們可以思索到這句話是作者對人物命運的關注。原本虛弱的孔乙己被舉人“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之后，當然是“的確”死了。然而又無人去證實。同時，這結尾也可以是作者以對社會風尚的展示。人們的冷酷無情，掌柜的冷言市儈——孔乙己“終于沒有看見”后，唯有掌柜的在年關和端午結帳時兩次提及，不過絕不是關心他的生死，而是“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另外，也可以是作者鋒芒的指向。因為追根溯源，造成孔乙己畸型性格，世人的冷漠自私的根源是封建社會、封建制度。短短十八個字，給人留下的“空白”卻那么豐富與深刻，這正是魯迅作品的魅力所在。

二、連接式“空白”

魯迅作品中有很多是語義單位之間在連接上的“空缺”，這些“空缺”造成一種懸念，留給讀者去進行填補、連接，使作品豐富和完整。在魯迅《祝福》中，祥林嫂第一次到魯家，后被她婆婆捆回去，魯四老爺知道后說了一句：“可惡！然而……”這句話存在著“空缺”。魯四老爺這個封建衛道士，他對祥林嫂的婆家又是搶，又是拖，還有什么東西堵住祥林嫂，把她捆回去的這種粗暴行為，魯四老爺是不滿的，覺得可惡，然而，你祥林嫂畢竟是死了丈夫的女人，理應好好呆在家里守寡，怎么能隨便出來，更不用說還是逃出來的呢？對于老婆子給他家了個不干不凈的女人感到不滿，覺得她很可惡，然而，你衛老婆子并不是有意要找這樣的女人給我家做傭人。由此“空缺”的確讓讀者去連接與豐富作品的內容，達到一種審美享受。

三、想象式“空白”

在小說《藥》中，魯迅先生刻畫了一個叫夏瑜的革命志士的形象。小說中對他著墨不多，對他的描寫幾乎都是側面的。他重要的出場也都是通過別人的眼睛反映出來的。第一回是勸獄卒反而挨打，他還說“可憐可憐”，第二回是他被殺頭，人圍成一圈兒，撐著脖子看，魯迅這樣寥寥幾筆寫夏瑜，給讀者造成了極大的想象空間，讀者可以把他想象成一個虎目圓睜、威武不屈的斗士，也可以把他想象成一個滿懷悲憤，面色蒼白，一副書生氣的堅強的革命者。作者故意留下人物的“空白”讓讀者去想象與豐富，這比直接對他進行肖像描寫給讀者的印象更深刻，讀者的自由創造力更活躍，獲得的藝術更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