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理雅各的《論語》譯本是英語世界儒家經典的標準譯本。在《論語》中,“道”是一個涵義最復雜、最難把握的核心詞匯。本文從語言學和哲學的角度,對理譯《論語》中“道”的譯法進行了具體分析,指出了理譯《論語》中的優(yōu)點和不足之處。
關鍵詞:理雅各 論語 道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是一位有國際影響的漢學家。他所譯《論語》在當時開創(chuàng)了西方漢學新紀元,直到今天仍被奉為標準譯本。理雅各素以“忠于原作為己任”,譯筆嚴謹細膩,對中國古典著作的研究功底深厚,后來的翻譯者都能從他的譯文中獲取有益的成分。就連學貫中西的文壇怪杰辜鴻銘也承認他是“對中國經書具有甚為淵博而死板知識的學究”。
一
一般認為,翻譯時應以句子為最小的理解和翻譯單位,可詞是構成文章的最小單位,如果不把詞的意義準確地表達出來,譯文必將流弊叢生,無以成篇。所以翻譯界前輩王宗炎提出:“辯義為翻譯之本。”辯義之準確在于用詞,在于“恰”到好處,毋不及,毋過分。而辯義的前提是理解,好的譯文理解是基礎,經典的翻譯尤為如此。在《論語》這部儒家經典中,一些核心詞如“仁”、“禮”、“道”、“君子”等,意義豐富,體現了儒家思想的精髓。不把這些核心詞全面、準確地翻譯出來,就不可能有成功的英譯《論語》。
在這些核心詞中,“道”的涵義是最復雜、最難把握的。在《論語》中,“道”字出現了80多次,這諸多的“道”字,有詞性的不同,有概念上的相異,有層次的差別,有方向的各異。楊伯峻在《論語譯注》中將其用法歸納如下:
(一)孔子的術語(44次);
(二)合理的行為(2次)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1.19)
(三)道路中途(4次)如:中道而廢(6,12)
(四)技藝(1次)如: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19.4)
(五)動詞“行走”(1次),做。如:君子道者三(14.28)
(六)動詞“說”(3次)如:夫子自道也(14.28)
(七)動詞“治理”(3次)如:道千乘之國(1.5)
(八)動詞“誘導”、“引導”(3次),道之以文(2.3)
以上歸類也只是大概。而且即使在同一分類中,“道”在不同語境下的涵義也有細微的區(qū)別。如:作為孔子的術語,“道”有時指道德,有時指學術,有時指方法,因此在翻譯時就不能用簡單的doctrine或way來統而概之。更何況還有一些無法歸入以上各類的他“道”。
另外,由“道”構成的復合詞有:“道路”(1次),即指道路;“無道”(12次),其中指政治黑暗10次,指君主行事作風壞1次,指壞人1次;“有道”(14次),其中指政治清明、天下太平12次,指有道德、有學問的人1次,指好人1次。
總之,這個詞義豐富、用法靈活而高頻率出現的“道”,在英文中沒有哪一個詞與之對應,這就給譯者帶來了困難。該詞的翻譯一直是翻譯界眾說紛爭的焦點,也成為衡量譯者翻譯《論語》水平的一個標準。理雅各翻譯時,認真研究,他“不專一說,博采旁涉”,在選詞上力求準確,故許多“道”的翻譯反倒因難見巧,令人信服。他將“道”分別譯為:truth、right、way、course、duty、path、studies、lead、rule等,這些對應詞的選用不僅符合上下文,而且揭示了儒家的整體精神,因此忠實地將“道”字豐富的內涵傳達給了讀者,顯示出他譯作的一大優(yōu)點:用詞準確,譯法靈活。
二
我們不妨來欣賞一下這位翻譯大師的對“道”字的翻譯:
1.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2.3)
If the people be led by laws,and uniformity sought to be given by punishment,they will try to avoid the punishment.(2.3)
本句意為,用政法來誘導他們,使用刑罰來整頓他們,人民只是暫時地免于罪過卻沒有廉恥之心。這里“道”字,連同下文中“道之以德,齊之以禮”(2.3)均為誘導,引導之意。因此理雅各譯之為“l(fā)ead”,意為influence the actions or opinions of sb。
2.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4.9)
A scholar,whose mind is set on truth,and who is ashamed of bad clothes and bad food,is not fit to be discoursed with.
讀書人有志于真理,但又以自己吃粗食穿破衣服為恥辱,這種人不值得同他們商議了。這里“道”字指真理,譯為truth意思是fact,belief,etc that is accepted as true。另有一處“君子謀道不謀食”(15.32),理雅各也恰切地譯為truth。
3.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8.7)
The scholar may not be without breadth of mind and vigorous endurance.His burden is heavy and his course is long.
讀書人不可以不心胸寬廣而有毅力,因為他負擔沉重,路程遙遠。
這里的“道”字不指一般意義上的道路,而是指“士”求道行道之進程遙遠。所以理雅各將其譯為course:forward movement in time,非常符合上下文意。
4.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4.5)
Riches and honours are what men desire.If it can not be obtained in the proper way,they should not be held.
發(fā)財做官,這是人人所盼望的;不用正當的方法去得到它,君子不接受。此處“以其道”,即拿正確的方法,故譯為in the proper way。另外,在“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18.2)中,“道”字也指方式、方法,故“直道”,“枉道”分別譯為in an upright way和in a crooked way.
5.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11.24)
What is called a great minister is one who serves his prince according to what is right.
我們所說的大臣,是拿合乎禮義的方式和內容去對待君王,如果這樣行不通,他寧可辭職不干。這里right指of(conduct,actions,etc)morally good,即合乎禮義的,正當的。
“道”字除以上所列譯法之外,還有“善人之道”(11.20),譯為the characteristics(of good man);“樂道人之善”(16.5),譯為speaking of;“固相師之道也”(15.42)譯為the rule;“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19.4),“小道”譯為inferior studies;“上失其道”(19.19),譯為duties;“道千乘之國”,為動詞rule“治理”,等等譯法。
甚至連“邦有道”,表示政治清明,“邦無道”表示政治昏暗,在不同的篇章和語境中,理雅各的譯文也不拘一格。如:when country were well/ill governed(5.7);when good/bad order prevailed in his country;when good/bad government prevailed in the empire(16.2);when right principles of government prevailed in the empire……when they prostrated,等等。
從上文中,我們不難看出理雅各對“道”字翻譯選詞之認真、嚴謹,因為每一個對應詞既在詞義上符合上下文,符合儒家思想的整體精神,又考慮到了對中國文化,尤其是“道”幾乎一無所知的西方讀者對譯文的接受程度,使譯文具有很強的可讀性。可見,在該詞的翻譯上,理雅各基本上參透了原作者的意圖,把握了其不同語境下的思想內涵,他采用“一詞多譯”,正是通過準確地詞解原作的內涵原汁原味,怪不得前人評價理譯《論語》不愧是一部“嚴謹的學者風格的著作”。
三
然而由于中西歷史和文化的差異,理雅各對“道”的翻譯也有缺陷。這主要出現在他對“道”作為孔子術語時的理解上。該術語在論語中出現了44次,理雅各多次將其譯為principle。筆者以為,該詞在哲學意義上不能等同于孔子的“道”。
英文中principle含義是,basic,general truth that underlies sth;principles:guiding rule for personal behavior。前者指原理、原則,后者指準則、規(guī)范。不管從哪層意義上來講,principle都是指一些死板的、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只需要人去遵循。
在漢語中,“道”字是由道路及在道路上行走發(fā)展起來的。《莊子·大宗師》中說:“道行之而成。”這表明了“道”是一個具有動態(tài)性、過程性和動詞性的詞匯。從哲學意義上來講,孔子之“道”,不論如何推廣,必然是解決人自身問題的人道,而人道必然在行中體現。行是行進的、向前的,所以“道”也是在行進中開辟并不斷發(fā)展的。
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15.29)
A man can enlarge the principles which he follows,those principles do not enlarge the man.
該句意為,人能夠將道擴大,不是用道來擴大人。而“人能弘道”根本上說是人通過行動來“弘道”,這個動態(tài)的不斷發(fā)展的“道”是不能簡單地用死板的、靜態(tài)的principles來表達的。這樣的誤譯是由于理解的偏差造成的,或者也跟譯者所處維多利亞時代呆板的英語有關。
總之,理雅各的翻譯是學者型的,拘于準確,過于直譯,但其最大的優(yōu)點是忠于原文,使英文讀者能夠真實而直接地感受到東方古代文化的氣息。然而由于時代久遠,風俗習慣、語言因素和價值的差異,理雅各的譯本中也有不足之處。翻譯不可能盡善盡美,盡管略有瑕疵,理雅各的英譯本《論語》仍不為翻譯的善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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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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