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璋：被誤讀的紀委書記

“95％的貪官都有情人。我把貪官情人分成7種類型：包養型、情感型、俘虜型、相互利用型、第四者型、歡樂型、復合型。”2008年9月22日，在給全市紀檢監察系統干部講課時，河南省鄭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王璋語出驚人，“這些類型的貪官和情人，往往都有5種表現：以色謀權、色助官貪、貪錢買色、色逼官貪和色相賄賂。”據稱，這是他分析省內外50多個貪官案例后得出的結論。

此論一出，輿論嘩然。有人質疑：“紀委書記把貪官情人分7類，意義有多大?”有人指責：“對貪官情人進行分類，帶有泛娛樂化傾向。”

這些言辭無疑是對王璋本意的誤讀。而要洞悉這位個性官員的真實意圖，就不能不回溯他近年來的從政軌跡。

“三票制”選官

2001年，在歷經鄉長、副縣長、地區農經委副主任、河南省水利廳副廳長等多崗位鍛煉之后，45歲的王璋被派往鄭州擔任副市長，不久又轉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2003年6月，鄭州被確定為河南省干部制度改革聯系點，而鄭州下轄的登封市又被確定為鄭州的試點市。正是從這時起，王璋在組織人事方面的才華日漸引起外界關注。

2003年9月，登封市交通局局長、計生委主任兩個崗位空缺，人選問題頗令組織部門頭疼。“我記得至少15人通過各種途徑表示想當交通局局長，可以說選一個得罪一大批，很多人都是上級領導打招呼的，怎么也要交待過去。”時任登封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朱是西回憶。

這事一拖大半年，各方意見都很大。后來登封又接連發生特大煤礦安全事故，9個鄉鎮分管煤炭工作的副職人選也變得非常敏感。為擺脫窘境，登封市委決心改革，“與其被動應付，不如主動走出一條新路。”一些官員提出：能不能進行公選?

但這一方案首先就被王璋否定了，“一是沒新意；二是公選最大的缺點是選出的干部往往理論水平較高，實際能力不強，適應期長。”

無奈之下，鄭州市委組織部和登封市委組成考察團，赴外地考察學習。“轉悠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好辦法，”鄭州市委組織部政策研究室主任張紅偉說，“我們便決定自己搞新的。”

考察團想到國內有“兩票制”選舉村干部，但這種辦法強調群眾基礎，卻少了能力考察環節。“我們何不兩票加一票，搞個‘三票制’呢?”

最終，王璋拍板嘗試“三票制”。所謂“三票制”，就是采用群眾推薦票、素能測評票、差額表決票這三票來選拔官員。

方案一公布，干部們議論紛紛，只有6人敢于報名參選，經過“三票制”競選，最后常興文意外當選交通局局長，他原任徐莊鄉黨委書記。“本來我想自己祖宗三代都是農民，既沒有過硬的后臺，又沒有找過領導，即使參加，也只能是個陪襯，沒想到卻成功了。”

而同樣在“三票制”競選中勝出的君召鄉黨委副書記、副鄉長喬占營，堅持每月下井8次以上，查找企業安全生產環節中存在的事故隱患，迅速穩定了當地的煤炭安全生產形勢，在登封被傳為佳話。

“三票制”由此一炮走紅。

2004年10月，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家副主席曾慶紅視察河南，對鄭州的做法給予充分肯定。隨后擔任河南省委書記的徐光春，也先后四次作出批示，認為“三票制”是創新思路、創新辦法，是堅持原則、發揚傳統的最有效途徑。

2005年，鄭州推出了一個更大的動作。這一年11月，河南登封市市長出缺，擔任市委副書記的朱是西，無疑是有望問鼎的熱門人選。但是，12月5日，鄭州市委組織部宣布，采用“三票制”選拔登封市長候選人。更出人意料的是，一下冒出64名干部參選。

“一踏入考場，我就感覺像超女比賽一樣，非常殘酷。”參加競選的吳福民向媒體描述當時的情景，“看著滿屋子的評委，還有3臺黑洞洞的攝像機對著我，心里真是有些小緊張。”吳福民是鄭州市政府副秘書長，他是朱是西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經過激烈角逐，3人進入市委全委會票決程序。12月22日，鄭州41名市委委員現場投票的結果是：吳福民得22票，朱是西得19票，兩人以3票之差，決出了最終勝負。

在最后一個臺階上，朱是西落敗。不過，考慮到他的表現同樣優秀，鄭州市委很快將其選拔為正縣級領導。

2006年，河南省在選拔廳級領導干部時，也采用了這一做法。

不久，王璋出版了《“三票制”選官：干部選拔任用制度創新的實踐與思考》一書。他開宗明義：“本書重視語言文學色彩，引用生動故事和經典名句，增強謀篇布局和論證的邏輯張力，使之具有一定的知識性、趣味性、思辯性和可讀性。”在黨建類讀物中，這本專著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鐵腕懲腐

2006年12月，王璋轉任鄭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甫一上任，他就揮出重拳，懲治貪腐。

當時，有人形容鄭州一些干部“安安穩穩占位子，忙忙碌碌做樣子，疲疲沓沓混日子，有好事就爭，遇到矛盾就躲，干工作能拖就拖，得罪人的事不干”，而且“不分場合，逢酒必喝，逢請必到，無論什么酒桌都敢坐，無論什么人都敢交，喝多了什么事情都敢做”。王璋將此歸納為誠信缺失癥、思想浮躁癥、服務冷漠癥、效率低下癥等八大癥狀，他怒斥：“簡直就是‘八病’纏身!”

“要集中精力查處一批大案要案。查處案件，不能查小避大、查輕避重、查民避官。”王璋強調。

2007年上半年，鄭州市紀檢監察機關共初核案件線索262件、立案259件，其中立案查處大案要案80件、涉及縣處級干部9件、鄉科級干部41件，影響較大的有市紀委查處市熱力總公司總經理劉先超、市路橋集團公司總經理桑德才、上街區公安分局政委蘇連欣等嚴重違法違紀案件。

緊接著，鄭州市紀檢監察部門又將矛頭直指4類案件：嚴重違背科學發展和損害群眾利益的典型案件；利用職務上的便利謀取不正當利益的案件；商業賄賂案件；領導干部作風方面的案件，“要保持對腐敗的高壓態勢”。

這一年，鄭州市紀檢監察機關率先在河南將派駐機構改為直接領導。以前，這些派駐機構一直實行紀檢監察機關和駐在部門雙重領導、雙重管理的體制，在履行監督職能時難免有所顧慮。改革后，如果派駐機構發現問題不及時向市紀委、監察局報告，不按規定程序查處，將要被追究責任。顯然，這是強化部門領導班子監督的一味猛藥。

據統計，2007年全市紀檢監察信訪舉報率同比下降29％，公務招待開支同比下降33％，有效地防止和減少了領導干部不廉潔行為的發生。河南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葉青純對此給予高度評價。

“這些舉措和成效展現了鄭州健康向上的風氣。”一位網友評述說。

柔道防腐

在查處案件過程中，王璋注意到，80％以上的腐敗行為都發生在節日期間。例如金水區計生委原主任李廣超有一本貪污賄賂賬，賬上只有中秋節、春節的收支賬，從1995年到2005年間，每個節日給誰送、送多少或者收了多少，時間、地點都寫得清清楚楚，而且列成了表格，每次少則500元，多則上萬元。“老百姓的錢都是血汗錢，收他們的錢就相當于搶他們的食物，扒他們的衣服。功過不能相抵，伸手就要付出代價。”王璋說。

2008年8月29日，王璋代表組織與全市400多名縣處級領導干部進行集體談話。

“錢，味甘，大熱，有毒。偏能駐顏采澤流潤，善療饑寒，解困厄之患，立驗。能利邦國，污賢達，畏清廉……其藥，采無時，采之非理則傷神。”他引用唐代張說的《錢本草》，把錢比作藥，講述如何認識金錢，“和傳統的錢權交易相比，在重大節日打著人情往來旗號的‘溫情腐敗’更值得警惕。”

會上，鄭州市紀委還給每位干部分發了一本名為《警示錄》的自編教材，教材收錄了對5起腐敗案件的剖析材料，還有3名貪官落馬后的“懺悔錄”。

“選在這個時候講課，是因為中秋節、國慶節就要到了。根據紀檢部門的經驗，節日是人們心理欲望的集中爆發期，也是人們心理防線的薄弱期。”鄭州市紀委一位官員說。

此舉是鄭州市領導干部“四會一課”廉政教育的一部分。“四會”是指重大節假日廉政教育談話會、職務變動廉政教育談話會、個人重要事項廉政教育談話會和輕微違紀廉政教育談話會，“一課”是指每季度對領導干部進行一次反腐倡廉專題教育課。“四會一課”重點針對重大節假日請客送禮、換屆提拔中的買官賣官、配偶子女出國等熱點問題，首次將關鍵時期對領導干部的告誡形成制度。截至目前，全市已先后組織召開重大節日廉政教育談話會320多場，職務變動廉政教育談話會80多場，輕微違紀廉政教育談話會70多人次，進行個人重要事項廉政教育談話900多人次，組織反腐倡廉專題教育課500多場。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王璋拋出了“貪官情人”說。

9月22日，在派駐各單位紀檢監察機構負責人培訓課上，王璋將貪官情人分為7類，告誡官員不僅要有施政的本領，還要有持家的本領：“貪官好色，情人撈錢，百姓埋單。貪官的情人們無一例外，都是權力的情人。她們看中的，僅僅是貪官手中的權和錢。”

他進而分析，青春期時，“男才”剛剛起步，“女貌”正在當年，雙方差距較大。此后，“男才”逐步上升，“女貌”逐漸下降，40歲之前，逐步走向融洽。40歲后，“男才”到了一定高度，“女貌”這時候不說“日落西山”，其實也差不多了，這段時間，是個危機期，家庭容易出問題。到50歲后，“男才”“女貌”都開始步入穩定期。要避開危機期的危機，男人要正視自己的成就，要知道自己現在的地位至少一半是妻子的功勞，要記住“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王書記上課很有意思，老講大白話、大實話。他講話很少按稿子來，常常自己發揮。”鄭州紀檢干部感慨道。

聽過王璋幾次廉政課后，干部私下總結出他講課的三大特點：

愛引古文，以古喻今。一次，王璋借用《紅樓夢》中的《好了歌》作開場白：“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金銀、嬌妻、兒孫忘不了。這幾樣放在廉政上，就是要叫干部樹立正確的權力觀、金錢觀，把好美色關、家庭關。貪如火，不遏則燎原；欲如水，不遏則滔天。”

愛總結醒言警句。中秋節前夕，他把自己編的一段順口溜送給各縣(市)區、市直各局委的黨政“一把手”：“有八種錢不能收：收百姓的錢，就是喪盡天良；收貪官的錢，等于自投羅網；收大款的錢，就會陷入泥潭；收企業股份，就會引火燒身；接受商業賄賂，就是十足笨蛋；收感恩錢，就是本末錯位；收親友的錢，就會淡薄親情；收禮金，就會積羽沉舟。”

愛拿家庭說事兒。王璋說：“如果有一個收了不義之財就睡不著覺的妻子，有一個一身正氣、看見不正之風就厭惡的孩子，這些貪官都不至于如此。把你們麻將機上的和牌聲，變成計算機鍵盤的敲打聲、朗朗的讀書聲，孩子的學習才能好。想讓孩子成才，要像老虎對小虎一樣，把小虎嘴里現成的骨頭奪過來，扔到茂密的森林里，讓孩子自己去撿。孩子犯了錯，一定要讓他得不償失。‘漁則魚’，現在不要給孩子那么多魚，要教會他們捕魚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