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面對這個時刻準備做我太太的上海女人,我眼前一片迷茫。
1
再次見到慧冬,是在大學畢業十年之后,她已超過三十二歲,卻仍然有著小姑娘一般的膚質和神態,讓我驚嘆不己。
當然只能在心里嘆嘆,十年是個不短的時間,我已結婚又離婚,身體和心靈都自認為滄桑得不得了,幾乎沒有勇氣對這個當年的夢中情人贊一聲,你還是那么漂亮。
可是慧冬卻首先問候了我,她穿著得體的絲裙,圍著雅致的絲巾,舉手投足,一股子大家閨秀的風范。當年的慧冬,因為上海小姐的身份,因為知識份子家庭出身,不是一般男生染指得起的,這些一般的男生,當然也包括我,對她的愛慕,想想就算了。十年后,我擁有了自己的公司,在酒桌上,在生意場上,在各色女人的仰慕中,我曾經一度認為自己算個成功人士了。然后慧冬像一面照妖鏡,往我面前一站,就把當年那個青澀的,愛得戰戰兢兢的男孩打回原形。
同學會在當今,是個很曖昧的名詞,似乎大家就是為了清算當年的舊賬才聚到一起的,然而我與慧冬沒有舊賬好算,我暗戀過她,她視而不見,就是這么回事。然而大家仍然很高興,各自喝了許多酒,喝酒的過程當中,我知道她竟然也離了婚,沒有孩子,一個人住在前夫留給她的房子里。
寂寞的慧冬便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慧冬了,她的訴說像珍珠般一顆顆吐出來,每一顆都閃閃發光。我盯著她鮮艷欲滴的唇,心便惶惶不安地飛了起來。然后她喝多了,頭靠過來,我的胳膊便多了軟軟的重量。
那天我和慧冬撇開了眾人提前離開,去賓館開了房,我只是想和她單獨呆在一起,不一定是想干什么,然而該干的事還是順理成章地干了,十年后的我們,少了忸捏,多了坦誠。那天慧冬一直握著我的手,即使睡著了也不肯松開。
看著慧冬熟睡的臉,我忽然覺得很辛酸,這個女人十年后才終于屬于了我,我不能說這十年里我一直想著她,可是年紀越大,事業越大,就越發覺得愛情的艱難,就像一條無盡的跑道,怎么跑也達不到終點。
慧冬會不會是我的終點,我不知道,我希望她是。
2
當我向慧冬提出結婚時,我能感覺得到她的激動,濕濕的手心和窄窄的小肩膀微微顫栗。
我在那一刻對她充滿了憐惜。我離婚已經三年,孩子被放在父母家寄養,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卻沒有一個能激起我重新建立家庭的渴望。而慧冬的柔軟,讓我一剎間就安靜下來了,所以,這個女人,她是上天賜給我的。
接下來的事情,是買房子,我和慧冬,我們迫切地需要一個新家。
在上海,只要有錢,買房子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遍地都是高樓大廈。可是慧冬在這時卻表現了我不曾見識過的倔強。她堅決不同意我買一幢別墅的構想。我想把老家的父母和孩子一塊兒接到上海,共享天倫之樂。慧冬聽到我這個計劃,臉都白了,她說,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我的私人空間在哪里?我們婚姻的獨立性又在哪里?
我理解慧冬的焦灼,她是個上海女人,習慣了精致寫意的生活,喜歡睡懶覺,喜歡洗完澡后只披一件浴袍滿屋亂走,喜歡在灑滿晨光的大陽臺上翹著腳涂指甲油,如果家里有別人,的確不太方便。結婚后,是否需要以改變自身的生活習慣為代價,我還沒有好好考慮過,但我還是答應了她,換了一個折衷的方案,那就是,在同一小區買兩套房子,一套我們住,一套父母和孩子住,平時可以互相照顧,又可以互不打擾。
慧冬似乎對這個方案也有意見。她說,我的理想是擁有一個完全獨立的婚姻空間,但是沒有辦法,我選擇了你這樣的男人,就得為了你有所犧牲。
慧冬妥協的理由聽上去讓我略略的不舒服,這個女子太過自我。但她的姿態很真誠,雖然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但她并沒有真正嘗過生活的苦,有這個態度已經很不容易,所以,我也就不再計較。
娶一個上海女人,在許多外地男人看來,是一件艱巨的工程,她們通常有很強的心理優勢,喜歡主宰的感覺。而不是每個男人都有讓女人主宰一切的氣度。
幸好我的大男子主義并不嚴重,也不怎么介意讓我愛的女人來安排我的人生,所以,我相信我和慧冬,我們會越來越好。
3
我和慧冬,我們是大學同學,曾經我對她念念不忘,所以,我以為我們的結合會很完美。
然而,我們分別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彼此在十年的時間里有了沉淀和積累。彼此人生觀和生活習慣的不同,像一記記重錘,敲打得我的愛情失去了方向。
慧冬是個特別有主見的女人,什么事她都一定要拿主意。包括新房的位置,裝修的風格,甚至一些生活小細節,比如鞋子在鞋柜里必須由左向右排開,不可以從右向左排;比如呆在家里必須要換上居家服,穿舊襯衣和T恤太不講究,不允許;比如出門一定要吻別,即使她還在睡夢中。
我努力習慣著慧冬的生活方式,之前的三十幾年仿佛在一夜間被徹底推翻,一切重新來過,我學著做一個溫柔,體貼,有著浪漫氣質和感悟的大情人,只為跟隨慧冬的腳步,快速隨她奔向美妙人生。
我以為一切只要順著慧冬的意,就可以萬事大吉。畢竟她作為一個上海姑娘,時尚,敏銳,自我認知度非常高,推崇婚姻和個性的相互獨立,而作為一名現代男性,尊重她的意愿,呵護她的需求,是我的義務。
然而我錯了,慧冬所推崇的婚姻獨立性,理性得近乎冷血。
4
2007年2月,在我和慧冬即將舉行婚禮的前一周,我得到了一個去國外參加行業交流的機會,一去就得一年。于是,婚期被暫時擱淺,因為機會難得,慧冬也積極支持我。只是,房子剛剛裝修好,又是新建小區,安保設施沒有完全到位,我不放心慧冬獨自在內居住,于是提出把老家的兒子接來,讓慧冬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反正這個后媽,慧冬遲早得當,早點培養一下與我兒子的感情,對我們將來的家庭是有好處的。
讓我沒想到的是,慧冬答應了我的提議,卻又提出一個條件。她說,你需要每個月負擔家里的水電費、保姆費、生活費、意外保險費、以及你兒子的教育經費。
慧冬的話讓我像被擊了一悶棍,我沒想到快要結婚了,她卻和我算得這么清。其實她收入也不低,多一個孩子的費用,她絕不會負擔不起。而我也不是舍不得這筆錢,負擔一個家庭的開支,是我作為男人的義務。即使她不開口,我也不會丟下她和孩子不管的,只是她義正言辭的態度,的確讓我冷了心。所以我說,算了,你工作也很辛苦,等我回來后再接他吧。
從國外回來后,結婚的事被重新提上了日程。可是此時,我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與慧冬結婚的熱情。我想我還是愛她的,她身上無時無刻散發出的嫵媚氣質,她舉手投足的雅致韻味,時時讓我難以把持。可是,一想到她那些冷漠的所謂新生活觀念,我就望而生畏。在她面前,我忽然就變成了一個沒有思想的人,不可以有主見和異議,而我只想要一個熱呼呼的,什么也不計較不思量,只管閉了眼睛跟著我的女子。像慧冬這樣冷靜,聰明,尖銳的女人,我不知自己是否消受得起。
我把婚期一改再改,一拖再拖,每次都找一個很爛的理由。慧冬慢慢開始察覺,但她以上海女人特有的韌性,不吵,不糾纏,也不離開。每天住在我買的房子里,喝著紅酒,抽著女士煙,沉默地與我對峙。
我們仍然是一對壁人,每天一起吃飯,看電視,做愛,周末開著車去郊外逛逛。只是我們再也不提結婚的事情,就仿佛這件事從來沒有存在過。
只是我明白,這樣的日子遲早撐不下去。即使慧冬很有耐心,我也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糟蹋她的歲月,畢竟作為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她不年輕了,青春比金子還貴,我負擔不起。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面對這個時刻準備做我太太的上海女人,我眼前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