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產生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念頭:沒有肉體之歡,也無需精神之愛,她和這個男人也能隔著兩個家庭的距離,惺惺相惜,相敬到老。
一
紅顏知己是個老套的詞,可是湯小米喜歡。覺得這個詞有韻味,含蓄、古典,欲說還休。正是她這個年齡的女人追求的境界。
女人一過三十,就只能留給男人一種遐想了,肌膚失去光澤,還悄悄地爬上細紋。可遠觀而不能細看。所以,湯小米完全不能想象與丈夫以外的男人“坦陳相見”。對自己欣賞的男人,也只做紅顏知己。
這樣,既可以填補婚內寂寞,面對丈夫時,也不必背負良心債。但在遇到阿唐之前,她并不清楚這樣一種理想的紅顏知己到底該怎么做。而她堅守的道德底線在情欲洶涌澎湃地到來時,也許就是一張紙。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只是一種生活的陪伴。可是心呢?有誰能保證自己在漫長平淡的婚姻生活中,不心動呢?
阿唐就是令湯小米怦然心動的男人。事業有成,干凈爽利。是湯小米她們公司的一個客戶。第一次認識自然是在酒桌上,在湯小米不勝酒力之時,他悄悄幫她“作弊”,將杯里的酒偷換成水遞給她,湯小米抬眼望去,他的眼里盛滿潮濕的溫柔,還有孩子式的調皮,以及與她堅守同盟的慫恿。這在湯小米的陪酒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以前那些客戶,目光炯炯,堅硬如鐵,恨不能用酒刺穿她的五臟六腑,將她砍個七零八落。在他們眼里,她是一個需要攻克、戰勝的女強人,而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小女人。
因此,當時湯小米就被這目光醉了一下,喝下那杯酒時,她有意靠近他,他纖塵無染的白色襯衫以及身上散發的淡淡若無的香味徹底讓她繳械投降。這與丈夫身上濃烈煙酒味迥然不同的清新香氣,令她爽心透氣。
于是有了約會。湯小米堅持只要喝咖啡、泡吧的約會。結束以后,他送她回家,在臨別時,卻異常貪戀他的懷抱,她拱在他散發著清新香氣的,溫暖寬闊的胸膛里,舍不得離去。他擁著她,與她耳鬢廝磨之時,忍不住會提出那個要求,她一準會如遇電擊般跳開去。
這樣,即使晚歸,遇到丈夫詢問的目光,她也會鎮定自若。她的身體仍然是完好無損歸屬于丈夫的。
二
圣誕節那天,下了一點小雪,再加上街上行人的歡慶,為湯小米與阿唐的約會也注入了興奮的因素。當他再提出那個要求時,她竟沒有拒絕,與他來到賓館,賓館的房間剛好能看到漫天盛放的煙花,在阿唐的懷抱里,她的情欲也如煙花般盛放,潮水般上漲。在迷醉中,她設置的底線馬上就要不攻自破。
但最后一刻,她仍然拿開了阿唐解她紐扣的手。阿唐不解:難道做這個,與其他的還有什么區別嗎?湯小米覺得不一樣。除了丈夫的因素,還有一個她無法說出的原因,那就是,他們越親近,越不愿意讓他看見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不再如二十幾歲時光滑如瓷,松弛下垂的乳房,軟塌塌的多皺的肚子,連自己想想都覺得敗興。
她只愿意他看見她的臉,經常做美容保養得不錯的臉,在咖啡館暗淡的燈光下,陶瓷般光滑白凈,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無損。他可以撫摸,或輕吻這張臉。但身體的碰觸,卻不可以。
湯小米也有過二十幾歲時光潔如玉的身體,真如陶瓷一樣光滑,羊脂玉一樣潤白。那樣的身體,一直陪伴著丈夫,直到它慢慢衰老。她無法想象,被別的男人碰過的身體,還怎么躺在丈夫的身邊。
如果倒退十年,如果她的身體還像陶瓷,像美玉,那么,對阿唐,她大概會做到身心合一。但現在不一樣,即便她是單身,她也不相信以自己正在衰老之軀,能夠戰勝阿唐的嬌妻幼兒。與其犧牲兩個家庭的安寧,不如退守一邊,享受與阿唐的相交相知。
慢慢地,她發現,被她視為享受的東西,變成了煎熬。心的付出,就是一種煎熬。濃烈的相思,簡直要將她焚燒。
只要他不在她身邊,她的心立即變得空蕩蕩的,無所依泊。她嘗到了已經遺忘多年的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以及食不甘味。她需要看見他,或者聽見他。再不濟,也得有甜言蜜語,以短信的方式,發到她的手機上,讓她去慢慢品味,悄悄甜蜜。
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她的心就被揪起,懸在半空,又像被放在熱鍋上煎。忍不住發短信去問,遲遲無回音。她開始無窮無盡地擔心:他生病了?還是遇到意外?還是被他老婆發現了什么端倪?又不能去詢問。萬一,被他老婆發現,終歸是不好的。他曾經給她發過一則短信:老婆在,不方便交談。
說到底,還是一種不能見天的關系。雖然身體沒有越軌,她仍然無法做到理直氣壯。
三
因為與阿唐的這種“特殊”關系,湯小米接到幾個大單。阿唐也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湯小米,因此湯小米得到不少獎金與提成。但,同事們看她的眼光是曖昧的,阿唐那些朋友的眼光看他們不但曖昧,似乎還很義氣地為他們保守秘密。
然而,她和他之間偷偷摸摸,到底得到什么了?情欲在她的心里水草般瘋漲,躺在丈夫身邊卻靜若止水。與丈夫做愛,她便要求關燈,在一片漆黑里,她努力想象在自己身上動作的那個人是阿唐。
她只想要精神之愛,但阿唐卻想要肉體之歡。這就是女人和男人之間的不同。他們都沒有意識到,精神之愛與肉體之歡,本是同根生。
在阿唐向湯小米發出的身體的進攻再一次遭到頑強抵抗之后,阿唐終于生氣了:你以為這樣就道德了嗎?除了這個,我們之間還有什么沒有做?
是啊,留給丈夫一具只剩軀殼的肉體,她就能理直氣壯了嗎?何況,這精神之愛,又于她何補呢?除了擔心、恐懼,焦慮,遮遮掩掩、偷偷摸摸,還有什么呢?
她堅持不愿交出自己的身體,證明她并非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這樣,精神之愛,也成了慢性毒藥。而被她視為鶴立雞群的阿唐,只想著與她的肉體之歡,這和其他男人又有何異呢?
她又憑什么做他的紅顏知己呢?他家里的賢妻,自會給他安撫與溫暖。當然,還有圍繞在他周圍那些鶯鶯燕燕。
但是,阿唐曾經對她說過,最近他妻子夸他那方面很行,他自己明白是因為在湯小米這里沒有得到滿足后蓄積的能量,都在妻子身上發泄了。她竟然成了男人的壯陽藥。想到這個,她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在阿唐詫異的目光里,直笑到淚水長流。
四
湯小米與阿唐從相互的世界里消失很久了。湯小米與丈夫的相處,仍然沒有激情與波瀾,但心里卻能與身體一樣平靜,漂浮在外的心回到了身體。家庭生活慢慢變得充實而有興味。與丈夫一起去買件家里的小擺設,也會小女孩似地興興頭頭。
雖然從彼此的世界里消失了,但湯小米仍然與阿唐保持著聯系。有業務上的,也有生活上的,但一切都不再關乎情愛。前不久,湯小米還應阿唐之要求,給他的妻子介紹網球教練。也借此機會大大方方地見了他妻子一面。
陽光很好,阿唐的妻子與教練上球場了,阿唐陪湯小米坐在遮陽傘下,湯小米感到有些口渴,還沒有出聲,阿唐便很默契地去買來飲料,一共四杯,遞到湯小米手上的,是她最愛的鮮榨橙汁。他坐下來,給湯小米講了一個從酒桌上聽來的段子。湯小米哈哈大笑,響亮的笑聲和著陽光,在球場上跳躍。
雖然已經從彼此的世界里消失,但阿唐還會給湯小米介紹更大的單子。而湯小米也會不計成本地維護阿唐的利益。同事們都開玩笑地質疑她與阿唐的“特殊”關系,她只是淡淡地笑。思念、焦慮、焚心似火——都消失了,二人之間的默契卻保存下來,而且成為一種很鐵的關系。
身邊坐著的阿唐,也笑得一臉燦爛。恍惚間,湯小米產生了一個念頭:沒有肉體之歡,也無需精神之愛,她和這個男人也能隔著兩個家庭的距離,惺惺相惜,相敬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