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全國而言,官員道歉整體狀況仍然處于自發與非制度化的階段。道歉制度化,這就是我們未來所需要的。
官員道歉,既是一種自我糾錯的方式,也是官員問責方式的體現。近幾年,我國各地官員公開道歉的消息屢見報端:從突發災難、特大事故到民眾的日常生活,越來越多官員通過媒體神態凝重地向人民道歉。譬如,6月20日,貴州甕安事件中,省委書記石宗源先后三次向甕安的父老鄉親鞠躬道歉;7月5日,株洲市委書記陳君文委托身邊工作人員因道路改造等工作給市民帶來的不便在網上向群眾道歉;7月18日,深圳副市長張思平以3公里路被堵3小時的親身經歷痛斥交通擁堵,并在會上向龍崗市民真誠致歉。
官員道歉折射出什么
官員道歉,實乃責任政府、服務政府角色的回歸。對官員來說,無論采取何種形式,向老百姓當面道歉,這在過去是不敢想象的。中國人歷來有“官本位”意識,為官者覺得自己比老百姓要“高一等”,讓為官者道歉,會使他們感到沒面子,也會影響自己的威信,甚至也有可能會影響自己的仕途。
古話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世上沒有一個萬能的政府,也不會有十全十美的官員,這就注定了政府和官員工作中的失誤是難免的。作為黨政官員,以服務人民為最高宗旨,自當兢兢業業為人民服務,在工作中力爭不出錯少出錯,一旦有了錯誤,就應老老實實認錯、改錯。
甕安事件發生后,貴州省委書記石宗源沒有就事論事,而是透過現象反思了當地執政中的問題,沒有把“板子”打在群眾身上,而是打在當地官員身上。他不是責備群眾,而是反思自己,向群眾鞠躬致歉,表示認錯改錯的決心,從而化解了矛盾,在一定程度上修復政府與公眾之間的裂痕。這些官員的道歉不僅僅顯示出他們改進工作的誠意,更重要的是給他們自己帶來一種壓力。因為,一旦官員道了歉,其實就是向公眾承認自己工作的不足,向公眾承諾改進工作的決心。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道歉既是對公眾知情權的尊重,是對自身管理職責的一種尊重,也是嚴于律已、敢于擔責的表現。正因如此,國外的官員很“會”道歉,即使是總統、總理,如果沒有履行好自己的職責,也會通過媒體及時向公眾道歉,以求得諒解。
近幾年,隨著官員問責制度的推進,官場上響起一片道歉之聲,既是官員服務意識、責任意識加強的表現,也是責任政府、服務政府角色的回歸。只要這種道歉不是作秀,不是說了不改,就彰顯了政府和官員的“民本”意識。2008年初,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奔赴災區看望滯留旅客,在長沙火車站向旅客道歉說:“你們被困在火車站,還沒能提早回家,我表示深深的歉意,現在我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搶修,一定把大家送回家過春節。”官員向公眾道歉,只是政府問責中的第一步。溫總理在災區向旅客誠懇道歉之后,接下來就是部署各地政府部門千方百計地搶修線路、疏導交通,兌現送滯留旅客回家過年的承諾。不推諉責任,有錯認錯,知過改過,正是政府與官員以人民利益為重,責任政府、服務政府的重要體現。
除了道歉,我們還需要什么
官員道歉,應該是官員問責的一種獨特方式。雖然,越來越多的官員向公眾道歉是主動的、真誠的,但我們也應當看到,也有為數不少的官員道歉行為是被迫的、虛偽的,這反映出官員道歉行為有日漸異化的趨勢。
有些官員道歉有“被迫”之嫌。2007年12月3日,四川閬中市分管交通的副市長文春濤就一段鄉村公路未能按時通車在電視上向全市群眾公開檢討。從報道中“閬中市委、市政府慎重研究后決定,由分管副市長代表政府向老百姓公開作檢討”的敘述,可以看出,副市長的道歉,實際上仍然是“一切聽從組織安排”。也就是說,從行為動力上分析,他是被動的而不是主動的。其實,從權力來源上看,只要民眾真正能夠對官員命運起決定作用,那么就不需要“組織安排”來道歉,官員只要做錯了事或者做事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就必須主動、及時、真誠地公開道歉。這也是現代民主政治“委托—代理”理論的常識。
有些官員道歉有“洗責”之嫌。道歉只是責任承擔方式之一,而且是屬于最輕的一種,責任承擔方式還包括罷免、撤職等更嚴厲的方式。現代公共選擇理論告訴我們,政府及其官員一定程度上也是“經濟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因此,一個道德再高尚的政府在遇到麻煩的時候,都會盡量避害趨利,都想盡量最大程度地化解責任,而道歉就是化解責任的公關方式之一。以某種手段轉移輿論監督視線逃避自己應承擔的責任的行為,這叫“洗責”。如果我們考察一下當今官員“道歉”如此頻繁的背景,就會發現新問題。如此多的道歉是發生在官員問責日益頻繁、日益向制度化邁進的社會背景下,這不能不讓人產生疑問:一方面,官員一反消極的常態,主動、積極、頻繁的道歉是不是逃避責任、留守退路、把握問責話語權的一種方式?其應當承擔的其他更嚴厲的責任(例如罷免、撤職等)會不會被主動出擊的道歉所“洗”掉?另一方面,我國卻有為數不少的基層官員迫于強大輿論壓力的道歉,總給人以敷衍了事、推脫洗責之感。尤其是某些瀆職的不作為官員,道歉之后,其承諾群眾的事情依舊難以兌現,讓人憤慨而無奈,相應的督查和糾錯手段也沒跟上。這樣,道歉可能成為官員逃避責任的煙幕。于是公眾和媒體就會發出“不承擔實際責任,道歉有什么用”的責問。
有些官員道歉存在“缺位”之嫌。我們看到,在現實中,更多的是級別比較高的官員在道歉,如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前國務院副總理吳儀,貴州省委書記石宗源等高官。其實,現實生活中最需要道歉的反而是一些“官不大但有權”的人,如那些“亂執法”、“亂收費”、“亂攤派”的。因為,這些基層官員的工作與老百姓的生活關系最密切,他們在工作中如果沒有幫老百姓解決具體問題,甚至擾了民,欺了民,本應該由他們向老百姓道歉,但我們卻看不到。貴州甕安事件發生后,出來道歉的只有省委書記石宗源,而其他被免職的甕安縣委書記、縣長、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未見媒體報道來致歉,更不見在這一事件中不作為、亂作為的執法人員來向公眾道歉。
上述種種被“異化”的道歉,很大程度上反映我國官員道歉制度供給不足。因為從理論上說,道歉還潛在地包括著一種權力的劃定和確認。只有有權力的人才有道歉的資格,道歉是認領直接權力范圍內的責任,無權則無責,無責則不須、也無資格道歉。因此,道歉并非多多益善,而是有“道歉理性”的,即在對應的權責范圍內認領錯誤,如果突破了權力界限,就存在“做秀”之嫌、“被迫”之嫌、“洗責”之嫌、“缺位”之嫌。因此,道歉需要制度保證。
遺憾的是,目前我國不僅缺乏對官員道歉的全國性統一的制度,而且地方性官員道歉總體上也缺乏制度文本。僅有的一個地方性官員道歉制度文本,是在2007年9月14日深圳市政府常務會議審議通過的《深圳市政府部門責任檢討及失職道歉暫行辦法》,該《暫行辦法》明確規定“政府部門不履行或不正確履行職責,造成嚴重后果或嚴重社會影響的,應當向公眾道歉”。深圳對這種道歉做出了制度規定,今后道歉不道歉,不是誰說了算,更不是憑官員的良知和道德來決定。問題在于,深圳市出臺關于道歉的《暫行辦法》將近一年了,其他地方并沒有很好的制度跟進,這使得《深圳市政府部門責任檢討及失職道歉暫行辦法》基本成了“制度孤本”,對全國而言,官員道歉整體狀況仍然處于自發與非制度化的階段。
所以,我國必須進一步對官員道歉問責的實踐狀況進行必要的總結,完善官員道歉制度規范。應該給官員道歉立一個全國統一的“規矩”:什么情況下必須道歉、由誰來道歉、應該在什么范圍內道歉、怎么道歉等內容。道歉制度化,這就是我們未來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