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失去婚姻是失去雙臂,比自己更慘的故事是平復傷痛的左膀,那么右臂——真正溫暖男人心窩、支撐他重新站起來的力量,究竟在哪里?
撲通!花園里傳來的奇怪聲音劃破了寧靜。
那天早晨辦離婚的似乎特別多,不到10點鐘,西安市碑林區的離婚登記所就人滿為患,長龍直至附近的這個小花園。
人們循聲望去,是一個中年男子跪在一個女人膝下。離婚登記處各式的悲歡離合每天都在上演,互相責罵的、形同陌路的……男人為挽回婚姻下跪并不多見。
男人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女人,“孩子還小,你再考慮考慮吧!”坐在條椅上的女人一言不發,臉色冷漠、表情尷尬。
很多年后,還是這個男人,承認當時的他,是下跪者周健、復仇者周健,是被別的男人篡了權的失意人周健。他花了數年的時間來救贖自己,而直到今天,仍在路上。
失意的地產商人
妻子的離婚要求一度讓周健想不通:你只知賺錢,根本不懂關心人。多么可笑,賺錢竟然成了罪狀。
那是1999年,周健三十出頭,是西安市一家房地產公司的總經理,擁有上千萬元的資產。年紀輕輕就擁有這樣一份事業,家里還有漂亮的老婆、可愛的兒子,如此福分讓很多人羨慕不已。他很愛妻子,他們已經走過了十幾個年頭。在周健還一文不名的時候,她就跟著他。周健從小生意做起,賣過水果,當過工地上的工人,與妻子稱得上患難與共。苦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衣食無憂,為什么要離婚?幾經調查之后,周建得知,妻子跟別人好了。
這道不同凡響的晴天霹靂,炸得周健從頭到腳一片慘綠。得知妻子出軌的頭些天,他甚至想到了使用暴力,“殺死那個男人,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他是復仇者周健,眼睛里噴得出火來。8歲的兒子仿佛感到了父母的異常,原本活潑好動的他,變得不愛說話。看到年幼的兒子,周健心軟了。
平息震怒之后,他提出要和那男人會會,3個人坐下來把事情講清楚。
他是沒死心,想給婚姻最后一次機會,通過談判把妻子感化回家,卻意外獲知了這場婚外情的發端過程。原來妻子和那男人是在酒吧認識的,兩小時后,他們就睡在了一起。周健心潮起伏,十幾年的感情會敗給露水情緣?他不服。
眼前的男人,頂多30歲,長得比自己年輕,也比較帥——“除了這些,你還有什么?”周健強壓怒火對男人說:“小伙子,你還年輕,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倒是談場戀愛也就罷了,可毀壞的卻是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兒子都8歲了,懂嗎?”提起兒子周健壓抑不住,嗓門兒大了起來。這時,妻子一把攔住他,“你這是干嘛?說好和平談判的。我們走!”——她當著他的面,叫那個男人一起走。
周健視線陡然模糊了,仿佛回到十幾年前他們初次相識的時候。那個女人和眼前這個,到底還有什么聯系呢?
這么說,你要嫁給他?周健攔下妻子,問她。妻子點點頭。那一刻,他的心真真切切地碎了。
1999年4月9日,從民政局走出來的周健,直接走進了酒吧。他想體會一下妻子的感覺,想搞清楚2小時究竟是怎么來的。結果喝到酩酊大醉,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路邊,車撞在路肩上。東方剛白,路上除了他和一個打掃街道的清潔工沒別人。他感到既孤獨,又絕望。在修理廠,他以7萬元的低價把這輛開了不到一年的桑塔納2000當作一堆廢鐵賣掉,之后匆匆把公司事務交給副手打理。
他需要被拯救,度假村也許是個好地方。
幫男人說理的地方
周健在度假村一住就是3個月。他常呼朋引伴,但都是請別人消費,自己獨坐在旁邊喝悶酒。這引起了度假村老板的注意。老板找他聊天,兄弟,你有心事吧。周健笑了笑,你猜我什么事。老板說,是不是和你老婆離了?周健心里一緊。
三個多月,他沒對一個人說起過。就在他住進度假村的第二個月,得知妻子又結了婚——他固執地不稱她“前妻”——這無疑是撒在他傷口上的鹽。他不知道跟誰訴苦,又從何說起,只能縮進自己的殼里,自我保護。
秘而不宣的玄機卻被陌生人一語道破,他突然有了種想訴衷腸的沖動。于是把自己的故事一股腦兒給老板道了一遍。老板握著他的手說,兄弟啊,我也是離過婚的人,知道你的苦處,這樣吧,我給你找幾個朋友一起喝茶。
于是,度假村的3號包房出現了一幅常人難以想象的場景:幾個大男人,圍成一圈,各說各的傷心事。有老婆跟別人跑了的,有被二奶坑了錢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有和老婆離婚后后悔的……說到傷心處,有的還當場嗚嗚哭起來。此情此景,讓周健猛然發現,原來男人的心是片湖,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柔弱細軟。
“平常大家總說女人是水做的,總覺得男人很剛強,經得住打擊,還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古話。其實,男人和女人一樣,都是人,同樣會傷感、哭泣。”
“中國男人不僅脆弱,有時甚至比女人更脆弱,因為傳統賦予了他們更多責任,使得男人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明明痛苦不已卻還要強顏歡笑。”
周健聯想起自己在婦聯遭遇的冷眼:工作人員告訴他,婦聯是維護婦女權益的地方,不接待受傷的男士。那男人受傷找誰去?一個大膽的設想冒出了周健腦袋:既然中國沒有“男聯”,自己何不設立一個機構,讓男人有個傾訴的管道、說理的地方?
2001年春,男子情感傷害庇護所的牌子掛了起來。這個位于西安市碑林區友誼西路122號的灰磚房屋小得厲害,可一到下午,前來咨詢求助的人還是把整個房間塞得滿滿當當。7年來,庇護所讓五百多個瀕臨破碎的家庭重歸于好,為上千名情感受挫的男性提供疏導和幫助。
周健就是在這里,一點點地平復著別人的傷痕,也學著給自我治愈。他曾經幫過一位李先生,這人在S市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料老婆卻背著他偷人,還不止一次。原以為,將面對一個震怒的男人,然而李對背叛的反應卻令周健大吃一驚。李告訴周健,“什么叫愛,就是她出軌一百次,你也選擇原諒。”
這話像一道光般照亮了周健長久晦暗的心。原來寬容是有力量的,比恨更強,比失去之后的報復更綿長。
他突然有一股想對前妻說對不起的沖動。
從朋友到情人
離婚后的周健,自詡像失去雙臂的殘疾人,而庇護所就好比他的左膀,因為“聽別人講比自己更慘的經歷,心里會好受一點”,可是右臂——真正溫暖他心窩、支撐他重新站起來的力量,究竟在哪里?
一個叫芹的女人走近了他的生活。她是他的高中同學,青蔥年代,芹和他曾經有過一段朦朧的情愫,終因周健轉學而不了了之。
在周健最最失意的時候,她再度出現了。
1999年底,周健的兒子生了場病,高燒38℃不退,沒單獨帶過孩子的周健慌了神,半夜12點給芹掛了個電話求教。芹二話不說趕到醫院,坐在床邊幫孩子又是搭濕毛巾又是捂腳,像待自己親兒子似地體貼。
一年又一年,庇護所的名聲漸響,前來求助的人越來越多。周健到處幫人解決問題,連去兒子的家長會都分身乏術。這個任務自然又落到了芹的頭上。芹還經常在周健忙不過來的時候代他去看望父母,買保健品孝敬老人,從來不肯收一分錢。
周健懂得芹的心思,他知道她是真心的,卻總無法接受這份情意。被前妻拋棄的事實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橫亙在他們之間。離婚后和前妻的3次會面加劇了他對女人的失望,“一次要我投資,兩次是借錢。”
他不肯承認,但跟他有過接觸的人都能感覺到,對女人,他有一種恨意,即使是溫柔如芹也難以化開。
芹似乎是對時間流逝不太敏感的女人。她幾年如一日地付出,卻從來沒當面對周健表達過什么。周健過意不去,暗示她自己只把她當朋友看待,她輕描淡寫地說,啊,這樣啊。
周健疑惑了。世上怎么會有這么一種女人?她圖什么呢——前車之鑒不肯忘,就算心已經被鑿開了一道縫,他還是怕她也是來索取的,一旦他給不了,就會跑掉。
一晃到了2005年,這時,就算周健想和芹保持距離也不可能了,“兒子不同意啊。”兒子和芹的話特別多,他早就習慣了在父親要打他的時候為他求情、帶他去動物園和游樂場玩,買他最愛吃的香芋雪糕的芹阿姨。
一天,他們三人結伴看電影,走在朱雀大街上兒子蹦蹦跳跳,一會兒拍芹一下,一會兒給她做鬼臉……一股久違的萌動之意涌上周健心頭,那女人,怎么越看越像自己親人了呢。
又一個難熬的關口。周健沒學過心理,解決問題全憑一張嘴,開了4年的庇護所,眼看就要難以為繼。他想另謀出路,可那樣他就一無所有了啊。
周健懷著忐忑的心情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芹,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芹卻平靜地說,老周,你只要自己想清楚了,我都支持。說話時分她正在晾曬父子倆的衣服,沉靜如常。雖然他們沒有住在一起,但她早就是這個家真正的一分子了。周健望著陽臺上被初春的陽光沐浴著的芹,6年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需要陽光,需要溫暖,需要她。
尾聲
新感情為周健注入了新生,庇護所也因李先生的贊助奇跡般地存活下來。
一切似乎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而最關鍵的是,他開始相信明天會更好。
他偶爾也會想起前妻,她是初戀,一生難以忘記,惘然是有,不過已沒了恨。活在當下是周健如今的命題。他是男人,擁有一個去愛、去保護的女人。
曾經,他覺得芹的出現是雪中送炭,現在,則是錦上添花。
也許往事并不如煙,然而過去的終將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