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流年暗偷換。這句話,究竟在多少歲時說,才比較合適?
2008年4月16日,我穿越大半個城市去胭脂路的“三川禾火”取兩周前訂制的奶黃色束腰連衣裙。伸手攔的士時,一輛521公汽呼嘯而過。我仿佛聽見你的笑聲,你說笨羊啊,有521還坐的士干嘛。
這一天,是我的生日。十天前你過生日時,曾經在博客里寫到我們,標題叫兩只白羊兩只白羊跑得快。
黃昏的521穿過武珞路,超過一輛又一輛出租車。城市在車窗外飛奔,我們站在時空列車的盡頭。你穿一件青綠色的大花旗袍裙,我穿一件深藍色條紋旗袍裙。我們招搖地裊娜地自以為天下第一美女地走在櫻花大道上。比誰走得更快,比誰走得更S,卻用眼角的余光互相打量。
忽然,我們同時撐不住地彎腰大笑起來。然后你問我的裙子是不是在胭脂路的“三川禾火”做的。我說是。于是,你得意地說,我去做裙子時看到你這塊布料了。這是我與你的初識。兩個同為白羊座O型血的女生,注定要在某條路上相遇,共同走過生命中的某一段最美,然后將命運交給那些無意的撥弄。
四個月后,我才知道,此時此刻,你與阿偶剛走出地壇醫院。陽光正好,你們坐在地壇公園門口,一個盛大的書市正在舉行,四周到處是紛飛的、快樂的人們。北京難得的澄明天氣,你的懷里揣著阿偶重癥肝炎的診斷書和自己的早孕診斷書,哭了。此后的70天對你來說,一日長于百年。
大三那年,我們住在東湖新村的出租屋里。你與阿偶剛剛相識。每天下課,你喜上眉梢地告訴我關于愛情的一切。在廣八路口的超市,在學校西區的林蔭路上,在東湖新村飄飛著各色衣服的空氣中,分享你的愛情是我21歲那年最甜美的大事件。
我從未見過一場快樂至此的愛情,純粹到我以為電影電視里那些肝腸寸斷的情感不過是比看到帥哥裸奔更為稀罕的事。大四的秋天,你開始籌備去北京看阿偶。每天吃一整條又大又白的生蘿卜成了你的例牌美容餐。
你跟我分析,蘿卜既是蔬菜又是水果,你說家鄉有“蘿卜進城醫院關門”的諺語,你還拍著自己白里透紅小臉以證實白蘿卜的功效卓著。然后忽然的某天,我目瞪口呆地看你帶著整箱的煙臺富士蘋果和庫爾勒香梨趕去北京的火車了。
你自己吃白蘿卜,省下錢給阿偶買水果。你說阿偶身體不好更需要營養。你說每個時代都存在愛情童話,笨羊啊,你一定一定要相信,相信真愛的人永遠會快樂一點點。
模范的愛情總是要經受考驗的吧。然而,彼時我們又如何能夠猜到此時。每次我們走過長春觀,珠圓玉潤的你都會吸引無數相士的目光。他們追在你后面說,小姐命定了大富大貴啊,看個相吧。你得意洋洋地斜睨著他們,悄悄附在我耳邊說,以后我大富大貴了,就送錢給你花。
于是我笑,對于某日你將提著兩密碼箱美金站在我家門口深信不疑。“拿去花吧,小意思。”你一定會這樣說的。就像把蘋果和梨子不遠千里地從武漢運到北京,對阿偶說,拿去吃吧。
畢業后你去了北京。我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與不同的人一起逛過無數的商場。她們能夠共同證明的一件事情是,我總會在某刻,看見某件衣服,說,這是布布喜歡的款式。
我們這么熟,然而每次我打電話給你,通話完畢后,你都會說,謝謝你呵。
2008年初,你告訴我阿偶要出國了。因為有很多國家可以選擇反倒讓你們無所適從。你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考了一次研換了四次工作。每當我為前程奔忙算計并勸你也要多做事業的打算,你總說自己看重的是另外一種生活與另外一種成功。
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做少奶奶。過去這是個令我鄙視的詞,但自從你樂滋滋地說出來,我忽然覺得這個詞似乎應該是所有女生的理想,就像我想做個美女一樣。
“做少奶奶有什么不好呢,只要你有這個命。”你這樣說。畢業短短不到一年半,我們都改變了許多。當年躊躇滿志,一個想成為吳儀第二,一個想成為張愛玲第二的白羊座小女生,在戀戀風塵中模糊了容顏。
2008年4月22日,你寫了一句話:“一日長于百年。”
從春到夏,你失蹤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登錄你的博客,從大家的留言中知道了阿偶重病的消息。8月,你忽然出現。時光一路逆行,某件事情已經割裂了你的韶華。如今,你是一個待產的媽媽,然而誰都不能保證那個孩子能夠健康;阿偶出院了,然而這種病是沒有盡頭的。某些災雄,度過了便如大夢初醒,而某些,卻是永遠度不過的夢魘。它如影隨形,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它會重新發作,再次將天堂變成地獄。
你重新出現的日子是那樣短暫。從8月20日至今,我再次失去了你。無數個夜晚,我翻出你的電話號碼。從第一個數字讀到最后一個,重新,再來讀一遍。卻最終放下手機,淚眼模糊中靜靜看著手機屏幕由明亮變為黑暗。
那一年,我們踩著JASS舞步從Blue sky走出來,手像兩塊熱烙鐵緊緊握在一你。你說我們在一起可真開心哦。我問,布布,不快樂時你會來找我嗎。你追上已經收攤的小販,買了兩塊鹽水菠蘿,遞給我一塊。邊吃邊說,不會。我只要你分擔我的快樂。
所以,我不去問。我等著。等待有一天,你重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說,嗨,我在這兒呢,一切都好。
2008年的北京,某天下了30萬噸的沙塵暴。
2008年的武漢,遇到了50年來最漫長的夏天。
這個秋天,我看了日本電影《NANA》,忽然痛哭。在片尾,奈奈說,娜娜對我的愛總是不露聲色,然而我知道在這一年中,她改變了我。在與你合租的兩年中,你同樣改變了我。只是現在,我忽然開始懷疑這些改變。我開始懷疑那些美好、向上、樂觀的情緒對我們的人生究竟能有多大的幫助。或者,真正起決定作用的終究只是命運。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在一日長于百年的煎熬中,你是否想過離開阿偶。24歲,對于你來說,一切還可以重新來過。只是,你會這樣做嗎?一個抉擇便是一種命運。
誰把流年暗偷換。這句話,究竟在多少歲時說,才比較合適?
成長來得如此快,甚至來不及回首。幸好,我們一起走過了最好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