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愛情之花,還未開放就注定要凋零。
【一】
2005年夏末,盡管綠色軍裝下,全是清一色的黝黑皮膚,但外貌極具異域風情的玄明哲,在新生軍訓的隊伍中,仍舊是那么扎眼。
玄明哲的相貌雖然兇悍,性格卻很是溫和善良。平日沉默寡言,心情好時,亦會在明媚陽光下,用別人聽不懂的苗寨方言唱只有云貴高原才有的淳樸民歌。
玄明哲出名于軍訓時。
從一開始,他就不會正步走。教官在數次給其糾正無果后,終于失去了耐心,將玄明哲一把從隊伍中揪出,訓斥道:“你是怎么走的,再走給大家看看。”
玄明哲很茫然地走出隊伍,然后在教官的哨聲中原地踏步走。這回大家終于瞧清了:原來玄明哲的手和腳總是朝著一個方向用很大的力度擺動,看起來滑稽極了。
包括教官,同學們幾乎都笑了,玄明哲猛地回過頭,目光一下變得很憤怒,用生硬的漢語喊道:“嗨,你們笑什么?”
教官喊過班長,問他叫什么名字。
“玄明哲。”班長說,“他是苗族人,是從貴州來的。”
教官愣了一下,沒說話。那是八月末的一天,玄明哲邁著奇怪的步子從隊列中走出,2005年夏日午后的陽光將泛著葵花色澤的灼熱印記打在少年布滿汗水的額頭。
【二】
由于學校是文科類專科院校,所以注定會發生許多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故事,而在這樣一個人文氣息濃重的學院,肯定亦少不了許多懷揣美好夢境的空想主義人士。北京姑娘夏菲便是其中之一。
夏菲的名字和美麗外表常常讓男生們在臥談會時津津樂道。有著中文系第一才女的美譽。
“你知道海子嗎?”夏菲問玄明哲。
“知道,我們中學語文課本上學過他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玄明哲說。
“我喜歡海子,我更喜歡云貴高原。”夏菲微笑著伸出右手。
玄明哲愣了一下,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他忙把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然后忐忑地和夏菲白嫩的手握在了一起。
校園的愛情大抵都是如此的迅速,未到學期末,中文系便傳出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北京女孩夏菲與苗族男生玄明哲戀愛了。
自從玄明哲戀愛以來,他整個人似乎都變了,地域與文化的差異似乎也不存在了。和普通校園情侶一樣,白天一起上課,去食堂吃飯;晚上一起去自習室,回寢室時再在校園后的樹林里稍許的纏綿。
那個夏季風盛行的季節里,苗族男孩玄明哲的心情是甜蜜而幸福的,他那雙極具異域風情的淺色瞳仁總是神采飛揚。
由于夏菲和玄明哲的關系,使玄明哲在女生宿舍結下了很好的人緣。由于玄明哲力氣大,所以一些體力活女生們大多喜歡喊玄明哲幫忙:“玄明哲,幫我打下水吧,”“玄明哲,來幫我們寢室換下燈管啊”……
“嗨,好的就來……”玄明哲從來都是有求必應,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夏菲也不生氣,相反,樂得在一旁看玄明哲忙東忙西,似乎自己的男朋友就是一件公用的廉價勞動力。
【三】
有些愛情之花,還未開放就注定要凋零。“畢業那天說分手”更是象牙塔戀情里最常見的悲劇。
盡管直到2007年的初夏,夏菲都信誓旦旦地說畢業了要陪玄明哲回貴州,可真到了該畢業的大三第二學期,夏菲卻再未有勇氣說出同樣的話。
她是北京人,怎么能丟下北京戶口跑去生活條件極其落后的貴州深山里呢?
女孩子的心思是縝密敏感的,她如果下定決心要和一個男孩子分開,那么肯定會有許多辦法,而不管這樣做,是否會傷害別人。比如,不聲不響地和另外的男孩子曖昧糾纏不清。
于是后來,當玄明哲走在校園里,分明感到大家看他的眼神多了絲莫名的東西。而再去夏菲她們宿舍時,宿舍里的其他女孩也不像以往那樣熱情好客了,她們對玄明哲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壞。
玄明哲,你怎么又來了?都這會兒你還不回去啊?
緊接著,玄明哲與夏菲的愛情,亮起了紅燈。
先是由一些瑣事點燃了導火索,然后夏菲就開始不理玄明哲,每天躲著不見他。
玄明哲未在意,以為夏菲只是和自己耍小性子。終于有好心的同學看不下去,偷偷告訴玄明哲,夏菲早就有和玄明哲分手的打算,現在正和一個家也是北京的男生打得火熱。
玄明哲當時就懵了。
在女生公寓樓下守候多時,真的看見夏菲和一個戴眼鏡的男生一起下樓來,玄明哲直接堵在樓梯口沉著嗓子問:“夏菲,他是誰?”
夏菲給那男生示意讓他先走,然后繃著臉跟玄明哲說,“我們分手吧。”
“為什么?”玄明哲一臉的迷惑和憂傷。
“我家是北京的,而你在貴州,又是苗族,我家不會同意讓我去貴州的,再說我也不是很想去;我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好聚好散。”夏菲說著就想繞開玄明哲離去。
聽完夏菲的話,玄明哲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夏菲逐漸遠去。
突然玄明哲似乎又記起什么來,他很快地又追上了夏菲,張開雙臂擋在夏菲的前面。他直視著夏菲的眼睛,嘴唇不停地翕動,卻始終說不出什么。
“我還有事呢。”夏菲扭過頭說,“你想說什么就快點說吧。”
“你說過要跟我回貴州,你說等畢業了就和我回我們苗寨的。”玄明哲幾乎是竭斯底里地喊出來。
“當時是因為——只是隨便說說逗你玩的。”夏菲不自覺地低下頭去,兩手不停地拉扯自己休閑服上的拉鏈。
“不是隨便說說的,你說了就必須去。”明哲的表情變得很嚴厲,他說,“在苗寨里是不能撒謊的。”
夏菲很不屑地笑了笑,她盯著玄明哲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用種很奇怪的語調對玄明哲說:“好吧,我先想一下,等放假時再告訴你要不要去,好么?”說完便不再理會玄明哲,自顧朝前走去,邊走邊還在小聲的嘟囔:“真是不可理喻。”
【四】
2008年盛夏。臨近畢業時,校園里亂成了一鍋粥,大家都在宿舍里忙著收拾要帶走的東西。玄明哲收拾好行李,然后便焦急地穿過人群,向女生宿舍樓飛快跑去。
玄明哲在女生樓下碰到和夏菲同一個寢室的女生,便問他看到夏菲沒。
女生很奇怪地看了個玄明哲一眼,然后吞吞吐吐地說:“夏菲剛和她那個戴眼鏡的老鄉搬著行李去火車站了,他們要一起回北京。”
玄明哲一下子就愣了。他跑上女生宿舍樓。夏菲那間宿舍已經上了鎖,窗臺上擱著一封信,是用彩紋信紙寫的,上面還有玄明哲送給她的藏檀香的香味。而信的內容是說她不去貴州了,她有了新男朋友,現在要一起回北京了,希望玄明哲忘掉她。
玄明哲低著頭,雙手攥得緊緊的,那封信被他揉成了一團。他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但哭聲卻卡在喉嚨里,只有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后來,玄明哲跳上了去火車站的公交車。再后來,便發生了那件震驚小城的大事件。
玄明哲在候車室成功堵截了正打算離去的夏菲和她現在的男朋友。玄明哲正想前去理論時,卻看到旁邊一只手正慢慢將一個灰色錢包從一個靠著長椅熟睡的老年人的懷里拿出。
“嗨,抓小偷!”玄明哲大喊一聲便撲了過去。賊眉鼠目的青年,抓了錢包就跑;玄明哲一邊在后面喊著一邊狂奔。
后來,玄明哲和小偷狹路相逢在一個死胡同里。不同的是,小偷的兩個同伙在此守候多時……當警察趕到的時候,玄明哲躺在地上,右手里死死攥著從小偷那里奪回來的錢包,而他的身下,滲出殷紅的鮮血——在搏斗過程中,玄明哲被歹徒用匕首在腹部捅了兩刀。
玄明哲是被醫生用擔架從嘈雜的人群中抬出的,他的手緊緊抓著一旁淚流滿面的夏菲的手,口里一直重復著:“去貴州……和我一起回苗寨,貴州有美麗的云貴高原……有漂亮的百褶裙,你……穿上一定會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我們苗寨的……”
【尾聲】
后來,直到大家畢業離校,都沒人再見過玄明哲。據說他的行李是學校領導和公安局的同志一起給搬走的。
而夏菲。到底她是跟著玄明哲去了貴州,還是回了北京,沒有人知道,因為那些迷途的愛慕,終將被時光來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