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經過街頭總會看見一個滿臉褶皺的瘦弱的老人正激情四溢地掀動鐵勺在黑乎乎的焦糖沙里翻弄栗子,他就是鐵勺,一個極其普通卻又充滿怪異的老頭。我認識鐵勺是因為有一次我去買他的栗子,他興奮地遞給我一粒說,嘗嘗看,若是不好吃,我送你一斤。我剝開栗子入口咀嚼,香酥不說,甜而不膩,簡直是栗子中的極品,便問他,這栗子怎么賣?鐵勺說,二十塊錢一斤。我說,太貴了,人家超市里賣的才八塊五,他說,那有我的好吃么?我說,好不好吃,它也是栗子啊。鐵勺哼了一聲說,人家的是不是栗子,賣多少錢我不管,總之我炒的栗子就賣這個價,你愛買不買。
我想罵他缺根筋,卻也在意識中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和他的栗子的確好吃,心里憋著氣買下一斤,本來還想帶給同事們嘗嘗,但控制不住自己的饞勁,在上班路上就吃光了。在辦公桌前坐不到一個小時,鐵勺又回到我腦海里鬧騰,便拿他出來和大家說說,公司里居然無一人不認識他,都罵他少腦子,甚至罵買他的栗子的更少腦,弄得我不敢承認剛買過他的栗子,臉憋得通紅埋坐在電腦前。
鐵勺一如既往地在街頭炒栗子賣栗子,我每次經過他身邊時,他似乎都表情怪異地沖著我笑,雖然我對笑容的研究不深,但也能看出那里面充滿著一種同情,我不明白像我這樣的白領還需要一個炒栗子的老頭來同情?
有一天他又像往常一樣沖著我笑,我實在忍受不了,便上前問他,你干嗎這么沖我笑?
鐵勺說,你是唯一一個買我栗子的人,我看你不錯,才對你笑,擱別人我懶得搭理。我苦笑著問,我用得著你搭理我嗎?鐵勺長嘆兒聲,撅著眼神說,年輕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像我這樣無私地搭理你,你已經夠幸福了。我滿肚子怒火,沖他叫道,你放屁,你搭理我管個鳥用,還不是因為我以前少腦子買你的栗子。鐵勺沒再說話,推著車一聲不吭地走了。
再后來,我就一直沒有見到他,他像從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我去問鐵筆。鐵筆說,鐵勺入土為安了。我驚訝地問,他怎么突然死了?鐵筆說,他以前是個作家,因自己的作品無人賞識,生活潦倒,淪落為賣栗子的,他的技術是祖?zhèn)鞯模浻袀€老板說要給他年薪二十萬雇他去炒栗子,但他拒絕了,我們都在想他這個人的腦子是不是有病,因為長久沒人買他的栗子,他無法生存下去,餓得前胸貼后背,在床上暈暈乎乎躺了三天,三天后醒來,人像著了魔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家里,我破費買條草席將他裹裹埋了。
我聽后,半晌無言,感覺陣陣心酸。
鐵筆是刻章鋪子的老板,他的頭跟他手里的筆一樣禿,臉上光滑地刻幾縷皺紋,他今年已經五旬。鐵勺的突然死亡使我跟鐵筆搭上話,之所以要結識他,可能是我一直想把鐵勺從我的腦子里挖去,而跟鐵勺最熟的莫過于鐵筆。
鐵筆告訴我,他以前也是個作家,他的作品同樣沒人看,但他喜歡看鐵勺的文章,覺得里面有些東西仿佛是一把尖刀插在你心上,讓你一直這么痛下去。鐵勺常常愛說一句話,人不能有頭腦無思想地活著。鐵筆曾問鐵勺何謂有思想,鐵勺說,只有頭腦的是動物只會被巨大的社會齒輪碾著走,只有思想的人是圣物只會被虔誠的信徒供奉著,而當今社會很多人只有頭腦,他們像一堆發(fā)了霉的牛糞熏染著社會,像巨大的腫瘤擱置在人類的身體中。鐵勺說他要做既有頭腦也有思想的人,但至今還未找到兩者的結合點。
聽過鐵筆說的,鐵勺愈來愈深地扎在我腦海里,他讓我一直這么心痛下去,直到某一天我也成為作家。
責任編輯 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