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手,似臂,輕拂著萬物。雨,如霧,像露,滋潤著大地。一層細密晶瑩的小珍珠,撒在馬路邊修剪整齊的女貞樹上,撒在義敏精心修飾的短發上。
這雨,分明就是春雨嘛,但現在是冬天。
義敏拿著傘,她不想打,她想讓肌膚享受這細雨親密的撫摸。她健步如飛地走在上班的路上。廠里為她配了專車,她上下班一次也沒用過,步行證明她是一個再忙也有時間的人。
今天,她比任何時候都起得早,為的是在參加一個重要會議的時刻,還能悠然自得地步行上班,想心事。
異鄉的這條街,義敏走了將近十個冬天。這一路走來,窄馬路變成了寬馬路,老街變成了新街,有多少個冬天值得她回味呀!
一個冬天,義敏背著一床被子一身換洗的衣服,隨著打工大軍涌進這條破舊狹窄的街,投奔小鎮最大的國營紡織廠。風像個瘋婆子一樣,吹得衣衫單薄的她不住地打戰。但她心里不冷,她懷揣著到外面闖天下的理想,這理想讓她心里如同沐浴陽光一樣溫暖。所以,當她想到上了大學甩了她的斌時,無所謂地搖搖頭,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狗屁愛情,見鬼去吧!
一個冬天,天像豁開了一個大口子似的,一個勁地向下潑著冰冷的水。義敏從家里跑到這條街上,冰冷的雨幕模糊了街兩邊的店鋪,她的眼前只清晰著一對赤裸的男女,在自己的床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兩下,終于沒有讓冷戰從心里打出來。滿身的雨水里,沒有半滴是淚水。從此,她一直單身。
一個冬天,空中飄起了江南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自己打工的國營廠面臨著倒閉的危機。早就有心的義敏挺身而出,向廠長立下軍令狀:給她一年時間,讓廠子起死回生,否則,她立馬走人!”廠長雖不能相信她這個打工妹,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廠子真的活過來了!多頂桂冠紛紛戴在她的頭上。
她再也不相信冬天會冷,自然不需要有人為她取暖。
不知不覺間,義敏來到廠門口,正準備跨進大門,突然接到一條來自東北的短信:“敏,這邊下了大雪,天特別冷,手指伸出來都能凍掉半截。你那邊也一定很冷吧?給你買了件羽絨服,快告訴我地址,我給你寄去。”
她合上手機,鼻子一酸,這個傻瓜,不知道今年的江南是個暖冬,用不著棉衣嗎?又一想,也難怪,自己一直冷若冷霜地應付他,從不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情況,甚至自己身在何處,他都不知道!他怎么會知道這邊冷不冷呢?
短信又來了:“相隔太遠了,真想長出一雙又長又大的手。長得可以夠得到你的臉,大得可以將整個的你都焐在手心里。”她心里一熱,眼里,濕濕的液體在閃爍。以前,她不相信一見鐘情。沒有理由讓她相信。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曾經相濡以沫的夫妻,都能成為陌路。一見鐘情,多么不堪一擊!所以,這種呵護、關愛、纏綿的短信,他一天至少發過來幾條,她都懶得回復。
前來上班的員工向她問好,義敏匆匆掏出紙巾,擦干眼角。一抬頭,細細密密的小雨飄到臉上,涼絲絲的。她不由得顫抖了幾下身子。她的眼前閃爍著故鄉紅通通的炭火。她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幾下。
義敏止住步,回轉身子,給劉助理打了一個電話,請他代她主持今天的會議。電話里,劉助理半天沒緩過神來,只是連連“噢”了幾聲。
義敏翻開來自東北的短信,按下回復鍵,輸入這樣一行字:“我好冷,好想有雙手焐著,好想有盆炭火烤著。”按下發送鍵后,她關了手機。
義敏打的直奔火車站,踏上北去的列車。
如霧,像露,輕輕地,無聲地,飄落著,滋潤著大地。這是春雨,卻飄在今冬。
責任編輯 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