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納之死

作者簡介：

襲仲言，本名劉巘，八八年出生，始終相信一切文字源于內心，而人生只是一場漫長的蟄伏。已在報刊雜志上發表文章數篇。期待自我的成熟轉型。

許多事，不到最后，我們都不知道，手上流失的究竟有多少。總有些人是你生命中最美好的光景，黔，你終不會知道，即使此后我愿意放下全世界來尋你，卻也遍尋不見……

1 本決定乘早班飛機回去，可是中間因為接到一個客戶的電話，在機場整整逗留了兩個小時，幸好，尚有一班飛回寧夏，那是那天的最后一趟航班，時間是晚上的十點整。

上飛機的時候，粗粗地看了一下座位號便坐下，整個人像一灘爛泥。只覺得一陣睡意蜂涌地襲來。瞇著一雙睡眼往門邊看了一眼，夾帶著一種半朦朧的刺痛感，竟見一個輕步窄衣的女子就這么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的眉目，有著讓人驚異的冽艷。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像注入了光彩一般，那種感覺，竟從未有過。

沒想到，她竟坐到了我左手邊靠窗的位置，她坐下的瞬間，一股幽幽的香味一下子刺激了我的味蕾。那是極魅惑的味道，這時，我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只知道，那味道與她本人，竟是如此融合。沒有一點妝容的痕跡，細細的眉毛，有著極好看的弧度，上翹的眼線，一看就是桃花極好的女子，待我視線往下掃視時，她也看向我，眼中是極頹然的神色。我趕忙將視線收回，臉上竟覺得有些發燙。她如此安靜地倚著，視線忍不住飄向艙外，此時飛機飛過的正是一片浩瀚的海，可是按我的經驗以視目所見其實只不過是一團黑霧而已。

過了一會兒，她打開了她右手邊的大包，我自知對她的好奇心有些過頭，眼光總是忍不住飄過去。只看見里面靜靜地躺著caster，這是一種日本的香煙，因為口感清淡，焦油量小，在國內是不多見的牌子。知道也只是因為潔曾在三個月前失戀的時候猛抽，經她處而得知的。那時候，她每天只靠這個，縱使口感有多么清淡，多抽總是折磨人的，那幾日她瘦的不成人形。所以那一眼的掃視，足以讓我把它認出來。她的包的確很大，里面似藏著無限空間，有著兩個嵌著包壁的寬口徑的口袋，只是第一眼，看到了那瓶ANNA SUI，原來她用的香水是這個牌子，我是極喜歡這個牌子的，倚著落寞的神韻，用它的女子，似有種靈性一般，她的旁邊放著她剛從包里拿出Macbooks，黑色的外殼，極是好看。她的整個人，就是如此精致的人，對她的感覺就像幼時手上攥著糖塊又忍不住往糖果店注視，對所見的還意猶未盡，卻總是希冀知曉更多，可是在這之前，真的從未有女子讓我如此。顯然，有著美好的容貌，又占有著財富，這樣的女子該是如此幸運。

那樣的女子在我看來，隱隱的有著某種不可褻瀆。

之后，她除了偶爾看著面前的Macbooks，打著幾行字，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像先前那樣倚著。那種強大的安靜感讓人安定，慢慢地我就睡著了。

飛機終于在三個小時之后到站。待我醒來時，已聽見乘務小姐用甜美的聲音提醒乘客下機。

這時候，她已經不在。

很難以用言語解釋，我當時的失落。

三個小時的飛行，下機時此時已近深夜，機場沒有白天那般嘈雜的接送場面，倒顯得有些冷清。

迅速打了車回家，想著明天要帶著文案回公司，只是周身感覺一陣疲憊。這一年，辛苦工作總是缺少了點什么記掛，總監總是刁難讓我喘不過氣來，人生竟是如此呈現，唯一心安的，幸好澤羽一直都在我身旁，即使對他的愛并不讓我滿足，但總好過沒有。看，我又是這樣一個容易滿足的人，我自嘲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回家洗了個澡悶頭就睡。

那天夜里，我竟夢見了她。

2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差點遲到。

進去的時候，大家的表情有點奇怪。倒是男同事們顯得很興奮。

昊走過來說：“同安，以后我們有好日子了。”他說的時候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我驚了一下，怎會是她。

“大家好，從今天開始，我就作為你們新的總監，喊我黔吧，希望以后和大家合作愉快。”她并沒有笑容。

我聽見女同事小聲的議論，于是得知黔是個混血，有著亞裔的血脈，骨子里流淌著越南女子的血液，總是更多一份自持的魅惑。看得出，她是個對工作極負責認真的人，這一點從以后的工作中慢慢顯出端倪。黔經常會工作到深夜，甚至不回家直接住在公司，沒人知道她為何如此拼命，似乎她該有的已經全有。

我不知道黔究竟有沒有認出我來，她總是那樣淡淡的人。直到有一天深夜，黔留我下來準備明天開會的文案，這項文案一直都由我負責，我知道又要工作到很晚。

黔很細心地買來三文魚給我。

“同安，吃吧，要工作到很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心里竟有些蕩漾。這樣美麗的女子，連女子都會喜歡。

吃完以后，作為對她的回饋，我把澤羽前天去海門帶來的貝殼贈與給她，她開心地像個孩子。

她將貝殼貼在耳邊聽，看得出她是如此開心。

我們竟沒有覺察外面已經下著雨，直到“轟轟”的雷聲將我們驚擾。我自小是不怕雷聲的，倒是黔竟像匹受驚的母獸。本是聽得好好的，忽然將手中的貝殼重重地砸在地上。頓時，貝克裂開了巨大的縫隙。黔雙手抱頭，痛苦萬分。她痛苦地哭泣著，眼淚竟是那么那么多。

我的心也仿佛裂開一般，低下身將黔一把攬入懷中。

“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黔？”我的心隨著黔的哭泣一遍一遍地抽搐著，她一遍哭，我的心一遍緊，我是那樣無法忍受。

黔的身體發抖，手上無力地揮動著。

在我攬入她的那瞬間，慢慢安定下來。同時也將我抱得愈緊，兩顆心臟緊緊貼著，彼此悸動，似乎有著相同的頻率，我不知道，我的心為何跳得如此之快，這樣的感覺，即使與澤羽相擁親吻也從未體味過。

過了一會兒，我慢慢放開她。

我以為黔是害怕雷聲的，因為她的反應如此激烈。

可是黔繼續抱緊我：“請不要松開我，只是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她的聲音近乎哀求。我于是抱緊她，她乖得就像是缺少寵愛的孩子。

我就一直這么抱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有股溫暖的氣息向我伸過來，我看見黔柔軟的唇向我的唇探過來。我一時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她攻陷。兩個舌頭交匯處，我整個人像被電擊一般，霎時頭腦一悶，但在下一秒，我一把推開黔沖了出去。

沖出去那一刻，黔就像是被我拋棄的口袋一般。

我一直沖到公司樓下，才敢停下來。

天曉得，我當時，在黔做出那樣動作的時候，我是如此心甘情愿的配合。只是下一秒，我想到了澤羽，想到了很多很多，這一切竟都只發生在那么短暫的瞬間。

我和黔，究竟怎么了？

3 那天我終于沒敢再回去，一路上回到家也是像夢境一般，看到澤羽的時候，覺得自己做了很對不起他的事，可是，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么了。我努力使自己相信，只是黔太脆弱，而我只是被嚇到了，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此后的黔，見到我也顯出很多的不自在。

很快，黔的辦公室里總是有一大束玫瑰花，聽人說“她戀愛了”的時候，我有點吃驚。但是想到黔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也是讓人高興的，可是這種高興于我不知為何總是多了一份苦澀，甚至更多的是失落，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黔在公司，見到我的表情雖有不自然，但總還是好過當時。

有一天，黔突然在深夜打我電話，她仍舊在公司。

我趕回公司的時候，心急如焚，因為她又在哭，但是那天并沒有下雨。

我猜可能是感情出了問題，女子在這時是最脆弱的。這時我想到潔，上樓的時候，步履不覺又更加快了一些。

進到她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她大口大口地抽著香煙。我一把奪了過來。她不愛惜自己，這就是我所看到的一切。

她跟我搶奪。可是我一把踩在了腳下，我不愿看她像當初的潔一樣作踐自己，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直到我的余光飄過那枚躺在地上的貝殼。

我撿起來，發現原本斷裂的部分已被沾合，只是又由于新的摔打橫亙出新的裂紋。

我不解地看著黔。

她在哭。大滴大滴的眼淚，像那天一樣。

“你該知道，我不愛他。”黔抽泣地說。

我似是不太懂黔的意思。

“同安，你該知道，我喜歡的是誰。”黔可憐地看著我，希望從我目光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黔，戀人之間的吵架常有的事，切莫太過掛心。”我安慰她，同時小心提醒自己一定要穩住。

“同安，那夜之后，我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你本該知道。”黔依舊在哭。

“黔，我并不懂你的意思。”我似在裝傻，其實是我根本也不了解我自己在想什么，黔于我就像洪水，是劫難，仿佛命定一般。

“同安，克菲勒曾說：應付人的能力，也是一種可以購買的商品，就像糖和咖啡一樣。可是，我常覺得我的手上是如此空蕩，直到我遇見了你，那天在飛機上，坐在一萬尺高空上的我并沒有害怕，我想是因為你。可是，我抓不住你。”黔說的時候眼神竟是如此凄涼。

她的確記得我。

我想我是喜歡黔的，黔是那樣有魅力的女子，我難以招架。

可是她的愛，我負擔不起。

“我本想沾了給你。”她指指地上的貝殼。

“對不起……我只要一聽見它就……我害怕……水……”她沒有再說下去。

那天黔放我走了，我如釋重負。

可是在面對澤羽的時候，我卻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提不起精神。

4 一星期后，我聽見黔結婚的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著既然自己不敢去擁有，便只得苦澀祝福。

他們在蘇門答臘島舉行婚禮，那是個靠海的島嶼，我不知道黔為何選擇靠水的地方，或許她那位先生已幫她治好了對水的恐懼。這么想著，心里為黔感到高興。

我對澤羽的態度也慢慢有了一絲的起色。

可就在這個我認為是最好結局的當口，得到黔死亡的消息。我猶如五雷轟頂。黔是在結婚當天晚上凌晨的時候溺水而亡的，被人找到的時候，已沒了氣息。我在地球的這一端痛苦地哭泣，因為，我收到黔的信，那是滿當當的字跡。原來黔之所以選在蘇門答臘島舉行婚禮，是因為那兒毗鄰南海。

十九年前，黔一家人都住在越南的一個小鎮，但是一場要人命的瘟疫，黔的父親死了，母親想帶著黔逃離那個死亡之地。乘船向北經南海便可到達中國。當時只有一艘大船，船長看了他們母女一眼，說了個錢數便讓他們上去。

可是半夜黔聽見母親凄厲的叫喊聲，透過船板隔間小小的窄縫，她看到母親被一個男人殘忍地蹂躪。她害怕地將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全身發抖，她聽見海水拍擊船體發出的聲音，就像在她的心上剜下一塊一塊的肉來。她不停地哭，這時她身旁的一個女人將她攬入懷中，她聞著女人身上的味道漸漸安靜下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旁邊的女子已經不在，而更殘忍的是，她得知自己的母親已經葬身海腹。她仿佛聞著女子的氣味一般的，堅強地活了下來。此后她一直記得那味道，甚至萌生出愛意，這種感覺是讓老天將我帶到她身邊。可是我丟下了她，將她推給了別人。

她知道她再不會得到那天那般的幸福。

原來，在飛機上的時候，她已注意到我，此后一直順延著感情從未斷絕。

“同安，總有些人是你生命中最好的光景，你不要我，我也無法再要別人。再不會有人像那夜給我如此安慰，如果那人不是你，就無法給。我終于還是像多年以前母親一樣帶著悔恨離去。可是，同安，我愛你……”隨同信件寄來的還有那粘好的貝殼。貝殼的表面已經磨損了，好像被摸了上百下，那紋路與摔的不盡相同。

在那時，我就像當時的黔一樣，痛苦地哭，渾身顫抖。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黔，再也聽不見了，如果我說，我也愛你，這是我多想逃避的事實，可是黔她再也無法聽見。我并不知道當黔穿著潔白的雪紡紗裙慢慢向大海深處走近，當時的她究竟有沒有一絲留戀。我的黔，你知道不知道，原來自你離開，我也變成一紙空文，再無任何意義。

黔，那夜，你是我懷中的公主，我本想輕聲叫著你馬蘭納。我想說：我也愛你，可是我終于退卻，終于失去了你，終于永永遠遠地失去了你……

馬蘭納公主是比利時劇作家梅特林克創作的一部劇作中的主人公，故事以悲劇結尾，馬蘭納公主最終也未與心上人在一起，似乎相愛的人很多時候都無法幸福地生活……

責任編輯 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