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繼東的小說以《肉》為題讓人頗有浮想連翩、想入非非之感,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塊肉?是癩蛤蟆也想染足的天鵝肉還是讓我們心驚肉跳的肉呢?讀完小說后,突然有“上當受騙”之感,被題目煽起的熱情和期待也慢慢冷卻降溫。在隨之而來的理性思考后,突然又豁然開朗。小說中“偷肉捉賊”的故事和“我想成為名小說家”的現實形成的對話關系讓人回味悠長。
小說講的是一個偷肉和捉賊的故事,羊倌張文彬為了自己愛上的農家婦,甘愿作賊為她偷取部隊廚房里的肉。小說情節既不魔幻又不驚悚,所謂的肉也只是本意上的肉,沒有任何引申聯想之意。只有每個人圍繞著肉的最現實的心理和打算,廚師吳剛不想因為丟肉而失職;老兵葛解放想捉賊立功光榮復員;指導員不想因一塊丟失的肉而渙散了部隊嚴苛的紀律;羊倌只是想要滿足自己愛人吃肉的理想。只是機緣巧合,作賊的總是得逞,捉賊的屢屢失敗。即便是一塊丟失的肉在小說中也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和反響,和這樣一個醒目的題目比起來,這塊肉真的太趨于平淡了。
然而當作者敘述的筆觸介入到自己生活的現實中來的時候,穿插在其中的這塊肉突然生動起來了,它不像是在部隊中那么實在,而突然變成了種種荒誕的欲望的象征。在網絡世界中,我叫草魚,一種常見的水生動物,但卻想要越過龍門成為一名紅小說家,我向各類紅人討教紅的門路,期望能寫出紅小說來紅上一把。我為小說配上駭人的名字,頻繁的變幻敘述人,盡可能花哨的運用各種創作技巧,小說在我筆下成為技藝的操練場。當敘述的自覺越來越成為小說家成名的金科玉律時,小說就成為了敘述者狂歡的廣場。多重視角的交叉運用、現實與虛幻的穿插融匯等等無疑成為寫小說者必備的創作技巧,“按照我幾年來的寫作經驗,一篇好小說得有兩個條件:一是要有個好故事;第二是要把故事講好。好故事得靠緣分,強求不來。所以我的理解小說家水平的高低就在于能不能把一個故事講好。”以小說《肉》中小說家身份出現的作者就在為如何安排故事而殫精竭慮,甚至進退維谷。為了能夠將小說講述的更像小說,他加入了一切他認為可以成為紅小說的因素——如給小說起個更容易讓人產生震驚感受的名字、反復的變幻敘述者以圖將小說講述的更加離奇——后,小說卻依然不能引起小說家所期許的熱烈反響。
但明顯的是,作者之意顯然不在這個故事上,當作者以戲謔的態度將小說之外的我的現實生活寫入小說中用來描述小說的加工過程時,其目的就是將生活和小說形成對照,結果是讓人感覺生活比所寫的小說更精彩,更荒誕。現實中的副局長,以考察為名帶領自己的手下來到燈紅酒綠的A市,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滿足著自己的肉欲。出于種種顧慮,我只是靜聽剛剛滿足自己欲望的司機葛解放給我講述的故事,而這個故事正是我所寫的小說的原型。我因為聽這個好故事而被警察誤認為嫖客,并因之而丟了官。我的生活莫明的因為與我無關的欲望而變的荒誕離奇,小說中的肉只是故作懸虛的肉,而我的生活則是隨時都有可能被他者分食的荒誕的肉。小說只是因為我的敘述變得像小說,但還算不上紅小說,而我自己的生活則活脫脫的比小說更玄乎,更像是小說。
《肉》這篇小說存在著參差對照的兩重結構,“偷肉捉賊”的故事的平淡無奇和想要成為紅小說家的作者圍繞著這個故事所進行的種種敘述策略的演練,呈現出一種反諷效果。從而揭示出現時代人們的一種普遍的生存困境和尷尬。而作者的批判意識也便寓于看似無心的“東拉西扯”中。
在小說的結尾,作者讓偷肉故事的主人公作為現實生活的人——同樣是小說家的孔林鳥——跳出來,將我設計的故事顛覆掉。“事實正如你所否定的那樣:她因為想吃肉,所以跟我發生了關系;我因為跟她發生了關系,所以就去偷肉。”小說那脆弱的浪漫幻想在現實面前變得綿軟無力,現實輕而易舉的刺破了我所精心打造的文學想象。生活與藝術的邊界一下子變得一片狼藉,于是寫作成為了一種自嘲,半是認真、半是無奈的承認一個現實:生活比小說更小說。
(作者系復旦大學現當代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