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多人了解中國是從陶瓷開始的,以至于陶瓷(CHINA)成了中國的代名詞。尤其是歐洲許多國家,把擁有中國陶瓷看成高貴身份的象征。
中國早在8000年前便發(fā)明了制陶技術,是世界上最先燒造和使用陶器的國家之一。然而奇怪的是,直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前,中國卻還沒有一本像樣的《中國陶瓷史》,近代流行在世界上的有關中國陶瓷方面的書籍大多數是歐洲人寫的,上世紀30年代左右日本則成了研究中國陶瓷的中心。這不能不說是中國人的遺憾。
值得欣慰的是,這一空白如今已經被中國人自己填上了。自上世紀70年代起,中國有關方面便開始組織撰寫陶瓷方面的書,陜西也出版了一系列的研究報告和書籍,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作者正是禚振西教授。2008年8月的一天,我來到了研究耀州窯的專家、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西北大學客座教授、耀州窯研究會名譽會長、耀州窯博物館名譽館長禚振西先生的家中。

被譽為20世紀陜西考古十大發(fā)現之一和中國百大考古發(fā)現之一的耀州窯遺址,位于陜西銅川市黃堡鎮(zhèn)南側,1988年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早在唐代,這里就開始建窯燒瓷,宋代達到鼎盛時期,元末明初停燒,前后歷經800多年。目前,已在原窯址上建起了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耀州窯博物館。這是目前我國挖掘面積最大、出土文物最多、工藝流程合理、序列化最強的古代陶瓷遺址,也是世界陶瓷遺址發(fā)掘之最。這一切都和禚振西先生有著密切的關系。
禚振西先生可是個大忙人,她基本上不住在西安,而是住在和她的生命息息相關的陶都——銅川市。那里是她事業(yè)起步的地方,也是她創(chuàng)造輝煌的地方。猛一見她我有些吃驚,一是沒有想到是位女士,二是沒有想到她已經70多歲了,不過她的心理年齡和精神狀態(tài)非常年輕,身體也非常好,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禚先生是名副其實的“名人”,中央電視臺《大家》欄目、《百科探秘》欄目都作過她的訪談節(jié)目,中央電視臺《俗說文化》欄目還分4集介紹了她和古陶瓷,2007年中央電視臺《鑒寶》欄目在陜西連續(xù)作了7場“尋寶”節(jié)目,她是在陜西聘請的兩位專家之一。陜西衛(wèi)視《天下寶物》也連續(xù)作了4期節(jié)目,系統介紹了她和陜西耀州瓷。其他還有許多電視臺爭相采訪她,快成電視明星了。
不過對這些看起來很“風光”的事情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大部分節(jié)目她自己都沒有看過,連光盤也沒有,一來沒有時間,二來她對這種“名”早就淡漠了。她的目標,就是要再多出幾本陶瓷方面的研究報告和書籍,給后人再留下一些東西。她的愛人杜葆仁先生也是陜西省考古所的研究員,夫妻二人曾在耀州窯遺址共同發(fā)掘了十幾年,丈夫積勞成疾,因病去世。他在臨終前專門對她交代:“但凡有條件的話,無論如何要把書出版出來。”她將這一份沉重的囑托放在心的最深處。
考古工作者寫書,可不是坐在家里閉門造車,而是要在田野里、在鄉(xiāng)村里、在廣闊的大地上去研究,去寫作,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截至目前,禚先生已經出版的考古報告集有《唐代黃堡窯址》《五代黃堡窯址》《宋代耀州窯址》《立地坡、上店耀州窯址》《耀州窯瓷鑒定與鑒賞》《耀州窯瓷》(中文版和日文版),另外還主編和參與編寫了十余本著作。其著作獲得陜西省歷史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并兩次獲得陜西文博系統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五次獲得陜西省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兩次獲得三等獎。1997年,因其對中國古陶瓷研究的貢獻突出,獲得英國東方古陶瓷學會“希爾”金獎,她是獲得該獎的第一位華人。

考古是個苦差事,提起他們當年的苦,那真有說不完的話題。禚先生告訴我說,她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能吃苦。禚先生生在抗戰(zhàn)時期,父親母親都畢業(yè)于北平藝專,父親學畫,母親學音樂。抗戰(zhàn)爆發(fā),全家從山東流浪到大西北,出身于大家閨秀的母親哪里受得了這般苦,不久就生病去世了。當時她只有3歲,卻要幫助父親照顧l歲的弟弟,所以從小就特別能干。1961年她畢業(yè)于西北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yè),分配到考古研究所工作,從實習員一直作到研究員、研究室主任。她還記得當年在考古現場有許多群眾發(fā)議論:“不是說來了個大學生、專家教授嗎?怎么和農民一樣啊,這活比農民還苦啊!”
還在大學期間她就參加了考古挖掘工作。一次考古時發(fā)現了一個墓穴,因為尸體腐爛奇臭無比,戴上3層灑了香水的口罩都下不去,誰都不愿意下去。她喝了幾口酒,咬牙下去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清理出大量的古代文物。她的精神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上世紀50年代耀州窯進行第一次發(fā)掘,挖出大量瓷片,她1961年大學畢業(yè)后分到了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很幸運地整理了這批瓷片,掌握了大量一手資料。第二年下田野發(fā)掘新石器時代遺址,在那里認識了她后來的先生杜葆仁,一個樸實能干的技術員,后來他們花5元錢辦了一個簡單的婚禮,開始了共同的生活和創(chuàng)業(yè)。
那時全國的考古工作都停了,他們不舍得停,沒有錢雇民工就自己挖。她們每天要挑100擔土,自己開荒種地,自己打窯洞,兩人同甘共苦度過了60年代初的饑餓困難時期。文化大革命時期,為了抓住難得的工作機會,她一咬牙把還沒有斷奶的孩子抱給街坊喂養(yǎng),晚上實在想孩子了,12點時偷偷跑去門縫看,不到1歲的孩子不吃不睡,嘴里不停地叫著“媽媽”,她流著眼淚跑了回來。為了事業(yè),她可以說犧牲了自己的全部個人生活,一個女同志,不容易啊!
1973年她作為領隊,又一次發(fā)掘了黃堡耀州窯遺址,1974年發(fā)掘了玉華窯,這兩個窯奠定了她耀州窯考古研究的基礎。1976年,在周總理的指示下,全國組織編寫《中國陶瓷史》的寫作班子,她是陜西編寫組的組長。這又給她提供了一個好機會,她跑遍了全國20多個省市考察,幾乎走遍了當時的所有博物館和文物商店,積累掌握了大量的資料。
1981年,中國成立了古陶瓷研究會,禚先生是西北地區(qū)的理事,因為每年要開幾次會,這又為她走南闖北考察提供了機會。在采訪中,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真是運氣好啊!”我問她為什么身體這么好,她說“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什么叫發(fā)愁”。看著這位受了一輩子苦,卻沒有抱怨只有感恩的考古工作者,我的心中充滿了感動。
1984年,禚振西和她的先生杜葆仁第二次來到被譽為“十里窯場”的銅川市黃堡鎮(zhèn)耀州窯遺址,開始第三次,也是規(guī)模最大、時間最長的一次耀州窯發(fā)掘。那一年,耀州窯遺址被評為全省考古十大發(fā)現,全國考古百大發(fā)現,引起了海內外極大的關注。此時他們夫妻二人也把家搬到了那里,中宣部副部長廖井丹戲稱他們是“夫妻店”,提議陜西省文物局通報表揚他們。
雖然1998年就退休了,但是她卻似乎更加忙了,有幾十個社會兼職和聘書。她還是享受國家特殊津貼的有突出貢獻的專家,被評為陜西建國50年十大杰出婦女代表。
多年來,禚先生十分熱心在社會上介紹宣傳中國古陶瓷文化,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她就在全國各地辦講座,在西北大學舉辦的文博學習班系統講授陶瓷知識,在《收藏界》《收藏》等雜志社及一些報社兼任專家顧問,面向社會進行咨詢和鑒定工作,參加了許多義務學術宣傳活動。用她的話說,就是希望通過她的宣講,使中國古代陶瓷藝術能夠走向社會、走向大眾,讓人們了解和認識古代陶瓷,由此傳承中國文化,弘揚中國文化中的深刻內涵和博大精深。她的講座因有豐富的工作生活經歷,講課內容深入淺出,生動,深刻,受到廣泛的歡迎。
如今禚先生已經是名揚海內外的考古和陶瓷專家,多次應邀出國出境講學,到過日本、英國、新加坡以及港、澳、臺等地區(qū)。古稀之年仍然馬不停蹄,退休后又發(fā)掘了三個窯場,其中“陳爐窯”被評為非物質文化,并獲得“全國首屆田野考古獎”三等獎,又出版了兩本書,同時還有幾本書正在寫作中。更為可貴的是,退休之后,她自費考察全省的陶瓷窯址,已經走了40多個,寫出了大量的調研報告。
這是一個在田野上喚醒生命、挖掘生命和抒寫生命的女人,是一個把畢生精力都獻給了中國考古和古陶瓷研究的學者,是為中國為陜西古代文化傳承做出了很大貢獻的勞動者。是的,現在她成了名人,成了“大家”,成了媒體追逐的對象,但這從來不是她的目標,這幾十年來,她只知道默默地耕耘,默默地收獲。正是這幾十年的積累,換來了今天的輝煌,或許這就是“無心栽柳柳成蔭”的注解吧!
讓我們向這些在田野上默默耕耘的學者致敬!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