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圣謨,字孔彰,號易庵。明代秀水(今浙江嘉興市)人。因其曾在蘇州太湖東岸胥口之南的胥山隱居,故又號胥山樵。因好松,故號松濤散人,還有煙波釣徒、蓮塘居士等別號。生于明神宗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卒于清世祖順治十五年(1658年)。
項圣謨,自幼受家風熏陶,工詩文,善書畫。繪畫上善作山水,兼工花卉。山水畫,初學“明四家”之一的文徵明,后又師法宋、元兩代畫風,融宋、元、明三代畫風和筆法,又不拘泥于先師之法,自成一家風格。其一生科舉不暢,只是個秀才,雖經人推薦入朝中的國子監,但他厭惡官場,無心于仕途,不久即絕然歸里隱居,專心于繪事。因家財已盡,靠賣自己的畫作以養家糊口。幾十年的艱辛磨礪,終成“設色明麗,筆法清雋”的著名畫家,成為“嘉興派”中的骨干畫家和代表人物之一。他這位“松濤散人”尤擅畫松,因其松畫的功力至深,以致社會民間將其此類畫作,均譽之為“項松”,為收藏界樂于收藏的品類。

下面來鑒賞松濤散人的六幅“項松”畫。六幅畫全為紙本。畫面的大小一致,均為縱28厘米,橫2l厘米。從六幅中各自呈現出的松的具體形象來看,大體可以劃分為發育期、成熟期、蒼虬期三個年輪段。每兩幅代表一個年輪段。以人的年齡比譬,即少年期、壯年時、老年期。我們依松的年輪段來加以賞析。
先賞發育年輪段的兩幅。這一階段,也就是現實中的“小松”期。
兩幅畫面相較,第一幅(圖1)顯得更加年輕。松體扎根于山石之中,拔地而起,大有種刺破天空無止盡的沖天氣勢。全畫突出樹干,枝葉雖少,亦任競相向外伸展。兩山之間,有河相隔,河中有水草、礁石,過河乃一高峰,山腳乃至山腰和頂部,有稀疏的山林相繞。平視之中,此山的孤松獨秀,遠遠高出彼山的峰頂。讀后退想,仿佛讓人感悟到成長中小松的無窮力量,正是“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的境界(唐·杜茍鶴《小松》)。畫面的右下側,有“項圣謨”三字落款。第二幅(圖2)中的松,扎于山石里的樹根,顯得比第一幅多,更增強了扎根的猛勁和力度。眾根吸取的營養,源源輸進了松的全身,樹干較前粗壯了,松枝和松葉的伸展力度和遮掩面積大大增加,給人一種“寒松聳拔倚蒼岑,綠葉扶疏自結陰”的感悟(唐·王?!端伞?。畫面的左上方有作者的自題詩。詩云:“松梢不住云,窗外常聞雨。濤彩走硯池,雷聲起庭戶。”自題詩告訴我們,這幅墨松圖作于雨天里,是在又雷又雨的天氣環境下完成的??盥洹绊検ブ儭?。左下側底端鈐有“識味”兩字的橢圓形收藏印章。
下面來看表現松成熟期的兩幅,即第三、四兩幅。
第三幅(圖3)畫面上松的形象,已比成長發育期的“小松”顯得成熟。新枝綠葉,向天空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的伸展和延長,給人以茂盛、飽滿的印象,表達出一種“何當凌云霄,直上數千尺”的意境(唐·李白《南軒松》)。因松根扎在山石的縫壁之上,枝和葉都呈現出懸崖凌空的態勢,讓人感到驚險和振奮。松的底部巨石的另一面,露出稀疏的竹林,說明這幅圖的構思是松、竹、石“三友”的組合。畫面的左下側落款處,沒有留下作者名或字,而僅有一草書的“寫”字,這與其他各幅不同,給人以新穎和別致的感覺。鈐有“項圣謨”、“孔彰”兩印。畫面的右下角鈐有“識味”收藏印章。第四幅畫(圖4),沒有展現松樹的整體,袒露的只是部分主干和全部枝和葉,并將枝葉當作本幅松的主體來表現。干與枝呈曲折盤旋形態,類似一龐大龍體盤于樹上,又呈整體向下的彎曲態勢。茂盛、發達的簇簇松葉,大有種遮天蔽日的勁頭在舒展,觀之給人以力,賞之給人以趣。以“閑在高山頂,繆盤虬與龍”的詩句(唐·元稹《松樹》)來形容它的整個形象,是最恰當不過的了。密布的松枝群中,有兩三枝出現了干枯現象,說明松雖處于鼎盛時期,但也開始出現了衰老的預兆。畫面右下角,有“項圣謨畫”的落款,款文上鈐有“項圣謨”和“孔彰”上下兩印。畫面左下角,則鈐有“識味”收藏印。

最后我們再賞兩幅老齡段畫面的松樹,也就是松的蒼虬期的形象。
松畫的第五幅(圖5),虬根深扎于山石薄土中的一株巨松,挺立于懸崖之巔,呈傾斜狀地伸向碧空,顯現出傲視一切的蒼健、雄偉。但畢竟是老年了,粗大有力的樹干上,有新枝舒展,也有為數不少的枯枝裸露。一種老而不衰、老而奮進、敢抵風雨、縱傲霜雪的英雄氣概,在松濤散人筆下得到充分的展現。松根之處、懸石之上,敷著厚厚的一層莓苔,唐詩人唐彥謙《松》中“托根蟠泰華,倚干蝕莓苔”的形象,在這里得到完美的展現。畫面右下角有“項圣謨”三字落款,“項圣謨”、“孔彰”兩印,正壓在“項”、“謨”兩字之上。左下角同樣鈐“識味”收藏印章。第六幅(圖6)的“項松”寫法,令人感到奇特和別致,整個畫面幾乎被虬干所占滿,顯得缺枝少葉。虬干的頂部被折斷,迫使兩枝干往下盤起,和發出的新葉,護衛著受傷的虬干。一種堅毅不摧、逆境中怒發求新的精神,昭然若揭,給人一種特別的美感。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在《栽松》詩中稱松為“君子”,“知君死則已,不死會凌云”詩句,正是這株虬松精神的大好寫照。畫面的左上端,有作者的兩句自題詩:“古干如偃虬,碧髯發清嘯”,正是反映作者作這幅松畫的思想意境。
綜覽六幅“項松”,每幅布局各不相同,展示的主體內容也各有側重,筆法嚴謹又自然流暢,給人一種厚重沉郁而又雋永開闊的境界。每幅表現的均足一株獨松形象,正表現了松樹“不肯作行伍,俱在塵土中”的獨立品質(唐·元稹《松樹》),令人遐想,讓人琢磨。
詩言志,畫如人。項圣謨六幅三個年輪段的獨松形象,正是他人生經歷的曲折寫照,他出身書香門第,家風的熏陶,使他度過愉快的少年時期,深厚的文化底蘊成了他藝術造詣的沃土,使其步入書畫名流之中;中年時節,他生活潦倒,但藝術追求上依然是奮進如初,達到了“綠葉扶疏自結陰”的高度;步入老年,他更以“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的精神,打造自己像蒼松那種“好是特凋群木后,護霜凌雪翠逾深”的意境(唐·王?!端伞?,達到“莫言只是人長短,須作浮云向上看”(唐·章孝標《小松》)致遠的人生坐標。六幅畫都未留下創作的年份,以筆者之見,應是他的老年之作。
六幅中的“識味”,即四味書屋主人、前國家地質礦‘產部部長、安徽壽縣人孫大光先生。他是六幅“項松”的最后私人收藏者。由于他1987年的捐贈,才成為現在安徽省博物館的珍貴藏品。
(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