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界》2008第6期刊登了伍秋鵬先生撰《“宋元佑三年”款紀年青花瓶考辨》一文(以下簡稱“伍文”),文中介紹了某收藏家收藏的一件“宋元佑三年”款紀年青花瓶,伍文整理了藏界的不同觀點,深入探討了銘文(詩文)的出處,亦對該瓶的年代作出了比較中肯的假設。由于該罐的紀年與器物本身的時代工藝特征出入較大,故在藏界中引起較大的分歧實屬正常。我總覺得鑒定猶如垂釣,每個人的經歷(經驗)、悟性、方向不同,其結果自然也不一樣,感謝伍先生提供了一個值得進一步研究的素材,也感謝《收藏界》為我們提供了一片垂釣探知的海洋。
一
從該瓶圖片透露的訊息來看,有兩點我以為可以先確定下來:
(一)屬民窯風格;
(二)并非現代的高仿或低仿品。
造型:古陶瓷造型往往有其固定的時代特色和社會定式。很遺憾,該瓶藏者得到時已是殘器,然據古玩商所說“口沿略外侈,底部原帶座,座與器身相套連,底座可轉動”。據此復原,可得出原器大致形狀,可見殘器基本完整,線條飽滿,器形規整,與清中后期所見的花瓶、天球瓶較為接近,只是多了一個可轉動的底座。
胎釉:胎呈灰白色,由于未親見寶物,不能感知其灰白程度。一般而言,灰白色胎在清代以后的景德鎮瓷器上較為罕見,多為細白的糯米胎。而“釉面有細小開片裂紋”在清代景德鎮瓷青花器上也是不常見的,除了哥釉青花。瓷器開片原因比較復雜,簡單來說有兩種,一是人為,如鎮窯哥釉青花,但其胎質相對縝密,且可明顯看出哥釉地;二是自然,因時間或出土遇到空氣而引起的釉裂,較常見于宋元以前的古陶瓷,片紋帶色或不帶色。再有一種情況是由胎釉先天的缺陷以及窯溫等的影響,一旦燒成青花器,便會自然出現開片青花,如明末吉州窯和清代漳窯的青花器等,其特征(包括手感、胎質、釉表)與鎮窯的哥釉不同。此青花瓶從圖片上看當屬地方窯產品。
紋飾:此瓶紋飾寫意,老辣奔放,不拘一格,誠如伍文所言,具有民間繪畫風格。雖然帶有六瓣花的牡丹花紋前所未見,但另一面牡丹花邊留白的書法,卻屢見于清中后期的民窯青花器上,仍然脫離不了大時代范疇。
青料:中國蘊藏的青料——鈷土礦極為豐富,除r江西以外,所知還有浙江的江山,云南的宜良、會澤、宣威以及廣東、廣西、福建等地均有發現,其中浙青與云南珠明料于明清時期曾大量供景德鎮使用,加上當時官民窯的成型、繪畫、燒窯工藝已臻頂峰,故此燒出的青花器發色往往呈正藍色,即使偶有偏色,亦罕有出現如該瓶一面呈藍色,另一面(包括銘文部位)呈墨綠色的情況。這義為其可能為地方窯所產提供一個參考依據。
工藝特征:“底部原帶座,座與器身相連,底座可轉動”。這種工藝應該就是(類似)乾隆朝流行的轉頸或轉心瓶。從歷史上觀察,不管是宋元明實物或文獻記載,都未曾發現有這種工藝或姊妹工藝。若從形制結構看,旋轉瓶當是在雙層瓶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其最早可溯至新石器時代崧澤文化,以及明代龍泉窯,然器身均不能轉動,旋轉瓶起碼得解決分段燒制時各部分收縮率一致不變形的問題。據清宮檔案記載,乾隆十八年五月十二日下旨燒造的旋轉瓶,直到十九年初才送到,可見其燒制之難。雖然不排除發現早于乾隆朝轉動座的可能,但一種工藝的誕生,特別是像轉動座或轉頸瓶如此新奇而又有厚利的工藝,如果真的有一定歷史底蘊,斷不會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但此瓶紀年一下子蹦到宋代,于情理不通。惜原器已殘,底座闕如,故不能進一步觀察。
基于上述各點,筆者初步判斷其為清代中后期的地方民窯產品。
二
令人覺得困惑的是“宋元佑三年”青花釉下紀年款,既是在釉下,則可排除為后加款。銘文,特別是紀年款銘文所透露的訊息,很多時候可以證明器物本身為到代的真品;但同時也可以反證銘文與器物的年代不符,即后加款、寄托款或器銘皆偽。故不論該瓶三處銘文由幾個人書寫,或器頸的銘文孰先孰后,它屬于詩文紀年款。我以為這里有一個書寫和閱讀的問題,按題書、詩、畫的習慣,都是先內容(如詩、詞)再落年款及人名或作坊名。同類詩文紀年款亦見于帶紀年的古陶瓷上。按照從右到左的順序,我們從(款一)最后一句“以下此當笑玩之”便可看出端倪。“以下”所指何也?當然是“宋元佑二年”紀年款,很顯然這是作者開門見山地告訴人們,“宋元佑三年”只是“存心”開的玩笑,不必當真。這是一個有文化有道德的藝術人,就像今天景德鎮某些名人于器內外落款是某年某地某人仿造,但絕無欺世之意。因為復古與仿古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帶寄托款瓷器流行于明中后期以及清代,一般的寄托年號有宣德、成化、清二三代等,偶有仿宋元以前稀有年號款。不僅陶瓷如此,其他工藝品上也經常出現這種情況,想必是受到清代金石學影響而產生崇古、復古的心理反映吧。
至于“崇德廠”之“崇德”是杜撰或真有其名,此“廠”恐非明清御器廠,往上推的話,也應與宋代南北各窯無關,考宋元古陶瓷銘文,并無“口口廠”之語。
文獻上也不例外,如宋周密《志雅堂雜抄》記載:“大宋興國七年,歲次壬午,六月望日,殿前承旨監越州瓷器窯務趙仁濟再補修吳越國王百衲雷威琴……”。只是到了明代,與地方陶瓷生產有關的文字記載中,才陸續出現“廠”字,如《明會典》記載:“明代在彭城鎮設官窯四十余座,歲造瓷壇堆集官壇廠。”又如明萬歷十五年(1587年)彰德府推官張應登在《游滏水鼓水記》碑銘中,對當時磁州窯的彭城窯陶瓷生產情況這樣記載:“彭城陶冶之利甲天下……晨起,視陶陶之家,各為一廠……似此廠者日千所而少”。并無類似“崇德廠”之地名廠。這是由于唐宋之際,除了個別專燒宮廷用器的官窯和少數“有命則供,無命則止”的窯場外,全國各地的窯場絕大多數為民營制瓷手工業作坊。而當時制瓷業的特色之一,即一家一姓主窯,如唐代的“裴家花枕”、“鄭家小口天下第一”,宋代的“張家造”、“紹興年永和舒家制”、“吳”等姓氏款。
再看一個例子,或可加深我們對一些似乎“言之有物”的寄托年號款的認識,蘇漢臣為北宋與南宋交替之際著名的人物畫家,開封人,宣和(1119—1125年)年間為畫院待詔,紹興年間(1131—1162年)復官。“大寧”是地名,宋時指今四川巫溪縣。據史料載,蘇漢臣從未外放為官。而“廠臣”稱呼為明代時才出現,是當時所設立的特務偵緝機構“錦衣衛”、“東廠”、“西廠”等官員的自稱,當時御用畫家也屬“錦衣衛”編制。依上述器形、工藝等分析,這件長方形香爐當為清朝末年所鑄,雖偽托宋蘇漢臣,但所鑄之人混淆了歷史典制,將他歸入明代“廠衛”之類,紕漏顯見。(以上引載自朱力主編《明清古玩真賞》)。
我以為“崇德廠”當為崇德(陶瓷)廠之意,與清末民國時期如“永泰祥彩瓷廠”(1912—1948年)、宜興陳鼎和陶器廠(1920—1954年)等在意謂上相近,是清代寄托款中較為罕見的詩文款。從其不俗的書法和詩尾的“友情”提示來看,這是一個有文化修養的陶藝人,在復古思古時的信手之作。
(責編:雨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