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重睹風(fēng)華：我心中的前門

前門對于我是一個兒時的惦念，一個過去的生命痕跡的遺存。

我小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住在宣武區(qū)的教佳胡同，教佳胡同在城南宣武門外的虎坊橋和菜市口之間，那里離前門不太遠，我小時候常常和父母一道到前門游逛。那是物質(zhì)匱乏的時代，其實前門的老字號也早就過了它們風(fēng)華絕代的那個時期了。但前門和大柵欄的那一抹揮之不去的靈光還在。當年父母帶我光顧全聚德，我還小，對于烤鴨的興致不高，但對于鴨架湯情有獨鐘。我對于瑞蚨祥或者盛錫福里的貨品也印象淡漠，但對于它們的門臉和里面有點幽暗卻高大、古色古香、充滿了深厚歷史氣息的廳堂感到敬畏。我當時覺得那暗暗的廳堂里時時飄著一股幽香，暗暗地從到處都有的老的木器里浮現(xiàn)。雖然穿著人民裝，卻還保留著老北京一份禮數(shù)的老店員的氣質(zhì)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見不到。我注意過一位瑞蚨祥老店員的手，他的手青筋隱現(xiàn)，已經(jīng)有點老人斑，但在量布的時候，卻異常靈活，速度極快。

前門最大的特色就是它永遠是人氣最高的地方，永遠是摩肩接踵。天安門是新中國的圣地，外地人來北京總要到天安門，而前門大街距天安門咫尺之遙，在天安門照過相，看過城樓上毛主席的巨幅畫像之后，轉(zhuǎn)過來就可以進入前門大街。雖然當時前門也一樣是在計劃經(jīng)濟之下，沒有什么太多特色，但畢竟還留著一點老北京的風(fēng)華遺韻。走在這條街上，你可以看到昔日繁華的一點影子。在前門附近的許多胡同之中，京劇的很多大家都住在里面的四合院中。我小時候?qū)τ谇伴T的印象就是外地人多，全國各地的口音都有機會聽到。當然，我的這些兒時的經(jīng)驗僅僅是前門歷史的一個片段而已，但對于我卻是吉光片羽，彌足珍貴。

前門當年的繁盛時代是清末民初，這里各地的會館多，五方雜處，真正體現(xiàn)了都市的特色。既是商業(yè)中心，又是娛樂業(yè)中心。那些老字號商鋪，其實當年就是時尚的名品店，絕不是以“老”來招徠的，而是最時髦、最體現(xiàn)潮流走向的所在，可以和今天的ＬＶ等相比擬。少爺小姐、紅男綠女都在此流連，其實是為了追逐時尚。而當年這里是戲園薈萃的地方，如廣和樓、廣德樓等等，也有不少今天看來不入流的娛樂場所，既有富商巨賈前來娛樂，也有文人雅士在此詩酒風(fēng)流，有些我們今天看起來大名鼎鼎、高山仰止的人物，當年也在這里留下了自己的風(fēng)流故事，可能多少超出我們的想象。這些都給了前門生機和活力。那個時代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只能通過老前輩的回憶和當年的記載知道一鱗半爪。北京當時的繁華和上海非常不同，上海當年是以租界歐風(fēng)美雨的浸潤中洋派的氛圍獨樹一幟，而北京則是以故都的一縷夕陽殘照中燭影搖紅的傳統(tǒng)風(fēng)姿引人矚目。兩者都是中國現(xiàn)代都市的翹楚，但京海之爭里包含了許許多多的深意。在北京，前門就是一個傳統(tǒng)都市在現(xiàn)代的復(fù)雜形態(tài)的代表。舊的依然還在，前清的遺老遺少，老輩的根底修養(yǎng)，堂皇的氣派和時尚的結(jié)合都是上海難以復(fù)制的。所以有些上海人到北京一游之后就欽佩不已。如那位寫《銀元時代生活史》的陳存仁先生就是一到北平就覺得一切和上海大異其趣，別有一種迷人的風(fēng)姿。其實看看前門箭樓的風(fēng)采就會覺出北京的意蘊和內(nèi)涵，帝都的氣派確實是自有迷人之處，而前門就是北京的象征之一。

當然改革開放之后前門還有過不少值得記憶的事情。一個是前門當時出現(xiàn)的“大碗茶”，是插隊回來無法安置的知青，自謀出路，賣大碗茶弄出了名堂，后來就以老舍先生標榜，也就名之曰“老舍茶館”，變成了北京的一景。而1987年11月12日肯德基在前門路口店的開業(yè)，也是中國開放的一個象征性的事件。從此中國人開始有了西方式的快餐文化，這標志了一個時代的開始。剛剛開放，對于外部世界充滿幻想，肯德基當時是時尚的象征，是領(lǐng)略外部世界的窗口。有一位郝近瑤女士寫了著名演員游本昌的生日，大家到他家為他祝壽，他買了肯德基招待眾人：“吃肯德基的時候，‘濟公’對爸爸說：‘這年頭能吃到西洋小吃，東西雖小，可是卻標志著時代的巨變，肯德基也成了北京的家鄉(xiāng)雞了。’”這些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文本里的意蘊真是深厚，前門由于有這些記憶而豐富。

今天前門重開，我期望它的黃金時代重來，希望重睹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