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故鄉（外一題）

我遠離故鄉涼山，正穿越在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夕陽落在西天，把余暉灑在遼闊無邊的草原和孤寂而蒼茫的雪域高原上，就是這方大西北陌生的視閾，把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與寂寞，送進了我的內心，我心中充滿鄉愁，想起了我的群山和群山里的人。

茫茫群山是我們的家園。在遼闊蒼茫的大地上，我們的先輩沒有選擇草原，沒有選擇平原，卻毅然選擇了群山，有一個極其古老的傳說告訴了我們其中的原因。很久很久以前，共同生活著的先民們在一次分地時，在屬于各自的領地上打上一些明顯的標記，有的釘上木樁，有的壘上石頭，有人卻在枯槁上打結，其中一群十分聰明的人卻放了一把火，點燃了這片土地，土地沒有了木樁，更沒有了草結，只剩下了石壘。枯槁上打結的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領地化為烏有，只好懷恨向大山里悻悻然而去。從此他們世代居住在大山深處，在大山里繁衍生息，這群人就是我們的先民，我們是他們的后代。

如果這個傳說可信的話，這次看似被暗算后無奈的選擇，其實也許并非是失敗的選擇。我的祖輩把一間間泥屋建在山下，墻根深深埋在了山腳，泥屋順著山勢生長，滿屋終年彌漫著泥土的芳香，進出的空氣，如山泉一樣清涼，沁人心脾。山野的四季十分分明，我們山里人充分擁有春天的青翠，夏天的濃綠，秋天的金黃，冬天的雪白。

我們山里人不但擁有充滿詩意的居住環境，美好的土地也給予了他們豐富的物質，每個山寨后面的山地產出蕎麥、洋芋、燕麥之類的高山農作物；山寨的前面往往是河谷，谷地氣候溫暖，水分充足，出產黃豆，四季豆，玉米和水稻，每年的秋收后，家家戶戶的糧食品種多，數量多，想吃啥就有啥，用糧食換回的錢，更是能夠把家人好好打扮一番。

山里人已經非常看重物品的交換，市場上買賣十分興隆，幾個寨子間就有一個市場，較之城里的商場，這里沒有高樓大廈，沒有燈光燦爛，沒有圍墻，沒有房子，沒有吧臺，更沒有琳瑯滿目的高檔商品，它只是一種露天市場，但山區生活所需的物品在這里應有盡有。到了趕集的日子，吃過早飯，人們紛紛從各自的寨子出發，有的吆喝著準備出售的牲口，有的人拿著準備交換的土特產，更有人背馬馱從城里進來的小百貨，潮水般向市場上涌去。到了中午，各路人馬都已到達市場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穿越中間的土路，往往把市場一分為二，一邊是牲口市場，在明亮的陽光下，牛、羊、馬的毛色油光煥發，閃閃亮亮。而另一邊是出售百貨食品和服裝，更顯得五彩繽紛，鮮艷奪目，在眾多的人群里，前來閑逛的人遠比來做買賣的多，其中年輕人在人群里穿去穿來，為的是發現美男靚女，挑選適合自己的對象；老年人在人群里穿梭，懷著一顆最純樸的心為年輕人說媒介紹對象，如果能喝上兩口對方感激的酒，就是這天最美好的收獲了。

熱鬧了一天后，各路人馬踏著夕陽，迎著晚風回到各自的山寨，回到各自的家。每個從市場上歸來的人，多少都有些收獲。有的牽著新買的牛羊，有的揣了厚厚的鈔票，即使那些空口說媒的老人，也往往帶著一身酒香灑向山野。久遠的深山生活也使山里人十分喜歡聚集，更有著對山外的好奇，向往繽紛的城市生活。他們往往把這種向往寄托于自己的兒女們的身上。盡管家里的牛羊每天都得有人去放，地里的活兒每天都得有人做，父母盡可能把這些事情全往自己的肩上扛，把孩子送進附近的學校里，希望孩子們彌補自己沒有文化的缺憾。今天的大山深處，即使走進那些十分偏僻的山區學校，教室里也坐滿了學生，在學校高高飄揚的紅旗下，一代山里人新的希望與夢想正冉冉升起。

而當我懷揣著父輩的希望，走進東南沿海，走進那些繁華的大都市，穿越在人口稠密得幾乎使人窒息的街道上，或站在高聳入云的樓群陰影里，在遠離故鄉的日子，我時時想起大山深處的故鄉人，想念他們的樸實與善良，想念山野明亮的陽光，只有想起這一切，我的內心才充滿了親情。遠離故鄉以后，故鄉卻更加深入我的內心。

故鄉的蘋果花

我們的蘋果花，是綻放在大地臉上的笑靨，更是我們山里人勤勞與智慧開出的花朵。

每年春天，回到西部故鄉，蘋果花從高山到壩上，從東到西，從北到南，雪花般盛開在鹽源大地，燦爛圣潔，處處都是雪白的花園，真是美不可言啊！四處飄蕩的春風帶來一陣陣醉人的花香，彌漫了整個高原盆地。

椐史書記載，故鄉鹽源，具有兩千多年建制歷史。滔滔雅礱江，從西北到東南，流經故土的半壁疆域，成了這片土地一道天然屏障。這里的人們，來自西部，來自遙遠的金沙江畔，有為了逃避戰爭和瘟疫而來的，有逃荒和被族人處罰而來的，也有投親靠友而來的，躲在這道天然屏障里，用自己勤勞的雙手，不斷開墾著這片紅色處女地。壩子上插秧、種玉米和豆類，高山上種植苦蕎、洋芋和燕麥。但是從前的鹽源盆地，果樹寥寥無幾，有的也只是山上的李子、酸梅子和山楂樹之類。誘人的蘋果樹落戶西部故鄉的高原盆地上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當第一束蘋果苗進到我們的寨子時，寨里的人們并沒有看重它，他們那時還從未品嘗過如此甜蜜的水果吧。蘋果樹苗被捆成一束，根部包著一團濕土，用白色的塑料布裹著，放在門外的墻根下，帶它來的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蘋果的好處，說這里的土質和空氣是如何適宜它生長，說它容易結果，蘋果又是如何香甜，可以換來多少錢。那束蘋果苗在墻根下躺了一天一夜后，才有人勉強栽種在寨前寨后，那些被荒蕪著的田邊地角上。

翌年，當這些幼苗抽出嫩芽，長成綠油油的小樹，開始顯示出它們可愛的生命時，寨里的人才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兩年以后，寨前寨后的蘋果樹開始掛果了，一串串金色的果子掛滿枝頭，在陽光下閃爍成一片金光，十分誘人！至此，蘋果樹才開始受到人們的青睞，對它產生了興趣的人越來越多，家家戶戶栽種的數量越來越大，栽種的地方從田邊地角，逐漸移到了那些上好的土地上，甚至與農作物套種，一排蘋果樹，一排莊稼，現代立體農業，開始在古老的山寨里應用和傳播。人們學會了給蘋果樹剪枝、澆水和施肥，它已經在山寨占據了極為重要的地位。

我們的寨子動用了一塊公認的寶地來栽種蘋果樹。這塊地叫“阿鴿谷”，因為谷地靠近山腳的地方，那里有一戶人家，女主人叫阿鴿，隊里上百條的豬，交由她們家喂養，所以這里又叫“養豬谷”。這本是隊里最好的一塊玉米地，但生產隊召開社員大會，通過一番激烈的爭論后，把玉米地改成了蘋果地。由于這里的陽光和水分十分充足，加之土質好，栽上蘋果樹不到幾年功夫，變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蘋果林，蘋果的產量和質量都讓人驚嘆，成了生產隊里很好的經濟來源。實行包產到戶后，隊里一戶人家幸運地包下了這塊蘋果地，傾注了一家人全部的心血后，優質的果子和可觀的產量，吸引了許多外地蘋果商，而這家人，自然成了我們寨子里的首富。而這里早已被叫作了“蘋果谷”，現在的年輕人多半已經不知道它曾叫“阿鴿谷”或“養豬谷”了。

蘋果書寫了故鄉歷史新的篇章，改變了故鄉的自然景觀。歷經三十多年，故鄉的蘋果，從少量的引栽，到如今已形成15萬畝的栽種面積，它像一張綠色的巨網，覆蓋了鹽源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鹽源蘋果從自產自銷到遠銷異國他鄉，從換來幾塊錢到賣出幾萬、幾十萬元，從一般食用到如今的加工果汁和果蔬脆片，故鄉的美名也因蘋果而流傳他鄉。

回到家鄉，滿眼都是雪白的蘋果花，花香沁人心脾，心情陡然愉快起來，這些雪白的成片的花朵，意味著將迎來又一年的蘋果大豐收。故鄉的蘋果花，是美麗的富民之花。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