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先生年前突然向社會宣稱,他不是什么大師。在《病榻雜記》里,季先生用通達的文字,第一次廓清了他是如何看待這些年外界“加”在自己頭上的“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這三頂桂冠的,他表示:“三頂桂冠一摘,還了我一個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
季老的淡泊,并未影響“大師”一詞的使用頻率,在民間、在媒體的字里行間,今天依然有“大師”頻頻粉墨或素面登場。那么,假如我們現在也做一次這樣的文字游戲,給張藝謀同志命名一個什么大師,相信那一定很壯觀:電影大師、攝影大師、藝術大師、色彩大師……不過,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音樂總設計陳其鋼最近倒是真的贈送給他一個新的稱號:妥協大師。
唉,您別說,這個頭銜,絕對新鮮,絕對獨家。作為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的總導演,張藝謀是什么反應呢?他說,不能說我是什么大師,但是他說的是一句實話,坐在這個位置上,誰都要妥協,而且每天都會有妥協,必須在妥協中求生存。
“妥協大師”是怎么煉成的?張藝謀團隊最近以兩萬言的篇幅解密開幕式,其中就有幾個與“妥協”相關的細節——
其一,一開始,導演團隊確定了一個基本的方向,歡迎儀式要用打擊樂。張繼鋼、陳維亞都認為,鼓其實是很好的,是很有激情的,但張藝謀堅決反對,他知道媒體給他刻畫的形象導致了很多陷阱,一用鼓就跟他畫上等號,就死路一條。
其二,燈籠,在世界上都是中華民族的符號,逢年過節,唐人街、中國社區,不出現燈籠不可能。但這一次開幕式沒怎么使用燈籠,其實張藝謀一點都不反對用燈籠,但他怕媒體的概念化。本來,如果有一場燈籠用得很棒的話,其實是應該得到喝彩的,可是因為是張藝謀做總導演,一使用就會挨罵:“他就是會燈籠”。
其三,在開幕式演出中,國旗入場段落的創意備受稱贊。紅衣小女孩林妙可慢板演繹《歌唱祖國》,令很多人感動落淚,張藝謀執意用小孩就是為了顯得人性化,讓一些東西不要顯得“超嚴肅”,選擇6歲小女孩李木子跟郎朗彈琴搭配也是出于這種考慮。有人猜測這個小女孩“有背景”才會入選,事實上,張大導演的視野范圍之內可能真有很合適的對象,但在確定人選時,陳其鋼透露,張藝謀刻意保持跟他個人沒有關系。李木子最終能夠入選,只是因為“形象好,放得開,又會彈鋼琴”。
這僅僅是公開報道的幾個“妥協動作”。假如沒有這些妥協,以張藝謀的專業眼光與審美能力,我們或許可以看到一場更為精彩、更為浪漫、更為恢宏的演出。當然,妥協是廣義的,幾乎是每個社會人不可回避的一種選擇,也是理性合作的必要條件;不妥協,就可能會產生對抗和沖突。希臘奧運會的一位負責人對張藝謀說過,總導演的工作很重要,就是要留住導演,因為那種自由慣了的導演,他受不了,他覺得他老得妥協,好像都在指手畫腳,動不動就要撂挑子走人。所以,做總導演的還是得妥協。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張藝謀的妥協,與人力、物力、財力無關,更與通常起著主導作用的權力無關,每次節目審查結束時,領導們都要交代一句,“眾口難調,你們導演組整合大家的意見,但是你們要符合藝術規律,怎么取舍都是你們定。”張藝謀的妥協,顯然更多地來自輿論的壓力。在信息社會、網絡時代,這是一種綜合的力量,往往是專業審美、群眾審美的集聚,而這兩種聲音的自由碰撞,足以振聾發聵,最終又必然會影響到權力審美。
置身當今的網絡時代,人們都期待擁有一種“想說就說”的寬松語境,不過,這種自由發言其實是有底線或邊界的,不是“想罵就罵”。只有寬容、理性、建設的聲音,才會是溫暖的,也才會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張藝謀說,很多人是不了解我的,完全不了解我,然后媒體一而再,再而三,以訛傳訛,等于是把許多東西有點妖魔化。我們不說妖魔化,把許多東西概念化。概念化之后統統變成貶義了,然后變成我做這個總導演,禁區特別多,有許多在國際社會上也能接受的符號,但是你不能用,變相使用都不行。這樣的話,實際上有很多有效的手段,只能得到謹慎的使用。
換了其他導演團隊使用燈籠、使用鼓,可能都不會有問題,而張藝謀一用就會挨罵,這樣的判斷,簡直是武斷,是不負責的噪音,是缺乏理性的偏激。不過,“妥協”還是有顯而易見的好處的,在開幕式上,不是因為張藝謀的“妥協”,我們哪能看到4000年前流行過的打擊樂器——缶?又怎么能感受到這種全新符號帶來的激情和震撼?!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