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在心有秘密

1 之前在QQ群里，和一幫狐朋狗友聊天，提到相親，他們笑得打滾。他們說：葦眉，你這樣的美女作家，哪里需要相親。

我訕笑。文章里，那些男男女女，我為他們創造了無數浪漫相遇、相愛的機會。到頭來，我自己的終身，卻必須依靠相親來解決。生活，有時真像一場滑稽戲。

介紹人那兒，我了解了他的基本情況：林寒，25歲，未婚，家在農村，沒有正式工作，之前在浙江打工。

此刻，他坐在我對面，黑，瘦，雙手握在一起，手指絞來絞去，明顯很緊張。我問：你們家都有什么人?他答：爸媽，哥嫂，還有一個妹妹。我再問：我的情況你都了解?他點頭：是，都清楚。稍頓，又補充道：我愿意。

我便再也無話，把手中的紙片折成正方形三角形平行四邊形……

是的，他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種類型。我喜歡那種挺拔俊逸的男人，遇事坦蕩從容，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

場面冷下來，我轉身回到電腦前，無聊地翻論壇里的帖子。QQ上有朋友詢問相親結果，我懶懶打上：一個呆子，了無生趣。我知道他就在身后，就算他看到，那又如何?

房間里的暖氣不夠熱，我敲鍵盤的手有些僵硬。他倒是很識趣，起身，倒了杯熱水，遞到我手里。有溫暖，順著手指蔓延，一直到心底。

他的手扶住我輪椅的把手，說：外面太陽很暖，我推你出去曬曬吧。

是冬日難得的晴朗天。和煦的風親切溫暖地將我環繞，陽光絲絲縷縷地黏在身上，溫暖而舒適。我微微閉上眼睛，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陽光。我總是忙，把自己團在房間里，瘋狂地趕編輯的約稿。

我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發現他正蹲在我旁邊草地上看著天空發呆，我的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2 QQ上有陌生人請求通過，附言里寫：你好，我是林寒。

他的頭像在跳，連著送過來三句話：你需要有人愛。我是上天派來愛你的。我會把最好的給你。

我對著屏幕，有些許恍惚。很久以前，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林寒，他觸動了我的痛。我一語未發，下線，關機。

林寒每天打電話給我，無非說些不要熬夜之類的話。我的語氣總是很冷淡，他說兩句我便急著掛斷。我推辭說忙，其實那時我的“連連看”正玩到第七關。

看得出，他很想和我有更多交流。一次，他說：《紅樓夢》……我嗯嗯啊啊地岔過話題，他以為談談文學，就能縮短我們的距離嗎?

我不喜歡這個人，可我也不拒絕。故事里，我的愛情如綻放的煙花，絢爛唯美。可生活中，用完的煤氣、堵塞的下水道，這些瑣碎的細枝末節，我需要有人來幫我打理。所以，我接受現實。

林寒居然做得一手好菜。有時候他來，我正忙，他也不打擾我，自己關在小廚房里忙活。隔一會兒，便有陣陣濃郁的香味飄出來，勾我的饞蟲。

我漸漸開始適應他的照顧，他帶我去長春路買五香瓜子，去王城廣場聽周末音樂會，去上青宮許愿……每到一處地方，他先把輪椅從車上拿下來，撐開，再把我抱上去，然后把我的圍巾帽子坤包隨身聽一串一串地掛在脖子上。

上青宮建在半山腰，需要爬長長的臺階。林寒就背著我，一級一級往上走。這個小我三歲其貌不揚的男人，呵護我如公主。

3 我說我想去看海。林寒便帶我去了青島。大片大片藍色的海，無邊無際地鋪開。不遠處，一對戀人在海邊嬉戲。女孩兒賴在一波又一波的浪花里，恣意歡笑。男孩兒緊跟在一旁，小心呵護著。

突然的，我的淚就落了下來，無可抑制。林寒不斷地用手去抹我的淚，不知所措地反復地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圍著我，在沙灘上堆房子，然后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我奇怪，問：在許愿嗎?他羞澀地笑，說，我希望下輩子就生在這海邊，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和心愛的姑娘結網打魚。他看著我，目光灼灼。

我怔住，心狠狠地酸了一下，忽然想：這個人，是真的在愛我了嗎?便問他：你愛過一個人沒有?他想了想，認真地說：現在正在開始愛著。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愛過就很難忘記，即便后來失去，那些陽光、風里的味道、青春的眼淚和歡笑，都會牢牢生在心底里……也許我們能相守到老，但請記住，我們只是平等交換，你需要一套房子，我需要一雙能代替我走路的腿。請不要再和我提愛。

林寒冷冷地看著我，嘴角緊緊閉著，有一道堅硬的弧線。他用腳慢慢把壘起的柵欄、樓閣一點一點抹去。他說：難道我所做的，一點都不能打動你嗎……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相信真愛是沒有距離的，我一直以為，努力了就會改變。

有淚水，從他的眼角溢出來，凝聚成一滴，“叭嗒”一聲，落在我的心上，濺得到處都是，整顆心都濕了。

4 從青島回來后，林寒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的生活又恢復了從前的暗無天日，我瘋狂地寫字，音響里的歌反反復復都是張信哲的《白月光》：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我又找了樓下的許阿姨，請她先幫我找個鐘點工，也請她再留心幫我物色一個合適的對象，條件一如從前：身體健康，踏實溫柔，能照顧好我就行。

那些夜里，我常常失眠。無聊時，我隨手畫一些人物素描，畫一張丟一張。然后有一天，我把丟棄在床下的廢紙一張張撿起來，面對著厚厚一摞A4紙，我忽然呆住了。

那些紙上畫的都是同一個人——林寒。正面，側面，抬頭，頷首，微笑，蹙眉，羞怯，種種。我怔著，心里仿佛有一列火車轟隆隆開過，那個其貌不揚、沉默羞怯的林寒，難道我竟然，一直都是愛他的嗎?

我掩面而泣。我怎么可以這么快就忘記一個人，去愛上另一個人?

三年以前，我曾愛過一個人。他叫楊臣，那時候我還是個幸福的小丫頭，喜歡他捏著我的鼻子逗我，說他是上天派來愛我的。他習慣把我的手握著，裝進他的大。袋里。那么溫暖、牢靠，我以為會跟他一生一世，可后來他松開了我的手，自己走了一 當那輛失去控制的車橫沖直撞而來時，他松開了緊握著我的手，把我推向一旁

在醫院里醒來，我才知道，楊臣永遠離開了我，而我的雙腿再也不能站起來，但我一直很努力地生活。我知道這是他希望看到的我。只是我心里再也沒空位，去容納另一個人。

林寒，請原諒我的自私。

我在論壇里發帖子：我叫葦眉，寫字為生，一個人住一套大房子，自由孤單。需要找一個人來合住，如果你能做一手好菜，并且肯幫我料理簡單的家務，房租可以免掉。

5 一個星期后。陽光燦爛的早晨，有人敲門。我問：誰啊?門外答：新來的鐘點工。打開門，我有些失措——竟然是林寒，曾經被我傷透了心的林寒。更讓我驚訝的是，他的裝扮與以前大不相同，風度儒雅。他微笑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好嗎?

他伸手與我相握：你好，我是林寒，畢業于華東師大，上修中文專業。聽說你這里需要鐘點工，我是來應聘的。

他將驚愕的我推進房內，俯在我的輪椅旁繼續說：我是楊臣的表弟，你們的事情，三年前我就知道。那時候我還在讀大四。畢業后我曾經找過你，沒有找到。后來讀了你不少文章，喜歡上了你的文字。以喬裝改扮的方式走近你，只是想不動身色地接近你，照顧好你。后來才發現，我真的愛上了你……離開之后我很想念你，非常想念。兜了一個圈子，我又回來了。我和你，能重新開始嗎?

我說不出話，只覺得滿世界的花，呼拉一下全都開了。

這個世界多么神奇，我曾經用心地愛過一個人，而這個太子世界中，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同樣用心地愛著我。這從愛到愛的距離，需要持久的耐心和真誠，才能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