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第一代洋場才子,韓邦慶暫時脫離了傳統人生軌跡,混跡于小市民中,他體驗著個體自由的開闊感和自我平凡的世俗感。這一切賦予他開放的心態和旺盛的創造力,創作了《海上花列傳》這部近代小說。
關鍵詞:《海上花列傳》;個體自由;自我平凡
近代小說雖流派紛呈、作品繁多,能入國學大師魯迅先生青目者卻甚少。獨有韓邦慶的《海上花列傳》,苛刻的大師譽以“平淡而近自然”,足見此人此書之不同凡俗。
《海上花列傳》題“云間花也憐儂著”。“花也憐儂”為韓邦慶別號,韓邦慶(1856-1894),字子云,號太仙,別署大一山人,江蘇松江縣(今屬上海市)人,貢生。多次考舉人不第,一度在河南省的官府作幕僚。后來旅居上海,常為《申報》撰稿,并自辦純文藝刊物《海上奇書》。另著有文言短篇小說《太仙漫稿》等。
孟子有言“知人論世”。19世紀下半葉,上海同時見證著封建社會的土崩瓦解和歐風美雨的所向披靡。中國古老文明與西方現代文明在這里接軌,碰撞出華麗而頹廢、妖冶而畸形的世紀末之花。在韓邦慶身上,很典型地體現了世紀末的頹廢情緒。這種頹廢既意味著對爛熟文明的解構,又預示著新文明的建構的開始。
他經歷了一個對傳統人生價值和理想由認同沿襲到懷疑背棄的過程。“屢應秋試不獲售,嘗一試北闈,仍殺羽而歸。自此遂淡于功名。”傳統的學優而仕的生活道路行不通,他就及時調整,來到上海就職于報館,成為第一代“洋場才子”。同時他也暫時遠離了儒家的憂患意識和進取精神。在他看來,“有志之士,猶且苦其心志……以求得一當于天下。嗚呼,幾何不終身于憂患之中哉?”而“一切安富尊榮,智名勇功,曾不轉瞬間泯然變滅而無所有”。新時代中舊的儒家思想只是令人捆縛苦楚、徒增煩惱。窮則變,變則通,社會之憂既不堪重負,他轉而求“無心而遇,隨遇而安”的個體之“樂”。一場心靈的變革已然興起。但是這種選擇是有破無立的。勇敢地否認和拋棄了傳統人生價值意義,但由于時代限制,他找不到人生真諦、找不到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因此,他對人生的解釋難免流于虛無。其人生感悟和享樂態度,與東漢末《古詩十九首》中的“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之類沒有什么實質區別。
在新的生存環境中,個體與社會關系的大調整成了首要問題。當他貶抑社會對個體的凌駕,個體意識就如浸在水中的干花般緩緩舒展。從未有過的身心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感令他振奮不已。他“為人瀟灑絕俗,家境雖寒素,然從不重視阿堵物,彈琴賦詩,怡如也”。對身外之物他抱著一種瀟灑心態,甚至對于賴以謀生的職業也是如此,“嘗擔任《申報》撰著,顧性落拓,不耐拘束,除偶作論說外,若瑣碎繁冗之編輯,掉頭不屑也。”他自辦的中國第一個專門刊載小說的文藝雜志《海上奇書》也是因為供稿不及時,屢屢衍期而中途夭折。這種對生活的佯狂態度,其實是對當時的規則和權威的一種過激抗議。像一個硬幣有正反兩面一樣,這種對個體自由的過度追求和享用同時放縱了他的懶散性格,這是很多有才而不能成功業的中國知識分子的通病。撇開其他社會原因而只論個體因緣,這大概因為有才難免心高氣傲,因為心高氣傲所以視功業如探囊取物;因為懶散而傲氣,所以功名蹭蹬;因為功名蹭蹬而多憤世嫉俗、懷才不遇之感受;因而孤芳自賞,因而轉求心靈之逸,因而也多文學家了。有人說“《海上花列傳》有著一種中國傳統文學崇尚‘平和沖淡’的寫實風格,這是以往的中國小說中罕見的。” 我以為,這與韓邦慶的懶散和與世無求的生活態度不無關系。
對自我獨立人格和個體精神的肯定賦予他開放的心態和旺盛的創造力。孫玉聲說他“博雅能文,自成一家言,不屑傍人門戶。”他有著放逐諸神的勇氣,他敢于挑戰曹雪芹—“曹雪芹撰《石頭記》皆操京語,我書安見不可以操吳語”;又敢于追步倉頡造字——“文人游戲三昧,更何妨自我作古,得以生面別開”。這種有意識的創新精神煥發著近代知識分子的個性色彩。這種精神運用到《海上花列傳》的創作中,他創造了自詡為“從來說部所未有”的獨特藝術結構“穿插藏閃之法”;運用吳語寫作,為“吳語文學的第一部杰作”(胡適語);真實講述新興都市中俗人生活,成為第一部都市狹邪小說。
作為第一代洋場才子,韓邦慶的生活狀況相對于做官進階的傳統文人已屬邊緣。然而難得的是他以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話語自勉,對完全陌生的人生不怨天尤人,也不逃遁規避,而是坦然面對,“時哉弗可失,唯此現在一境為最真、最實”。混跡于小市民中,他開始獲得一種對自我平凡、對世俗生活的認同感。他放棄知識分子的優越心態和啟蒙情結,不再孜孜于文學的教化功能和社會價值,而是以平和的心態、平等的精神寫最平凡人的生存狀態和人生境遇,體現一種現實人文關懷的寬容與慈悲。投射到作品中,就使《海上花列傳》獲得了“通常的人生的回聲”的意義。
正是由于與傳統文人完全不同的境遇人生、價值取向、自我體認,他放棄了傳統的宏大敘事,主動選擇了關注俗人世界的日常生活敘事方式。又介于文學史上男性與宏大敘事的天然聯系,他把視點轉向在歷史上一直是可有可無、若隱若現的角色的女人,而且是被排斥在封建秩序之外的極俗的青樓女子,并給她們充分的自由自演自繹、自言自說,從而形成一種女性主體的敘事方法。
張愛玲說《海上花列傳》比任何小說都更傳統。但我以為,韓邦慶以近代特有的務實創新、民主平等精神,開創了小說創作的新局面——對現實真實的零距離觀照,對人物的深切的現實關懷,對與內容渾融一體的藝術形式的創新與試驗——這體現了“一種自覺的求新求變意識,一種貴今薄古的創造策略”,使他和他的小說《海上花列傳》閃爍著難能可貴的“現代性”的光輝。
參考文獻: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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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