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篇：電信：脆弱的應急通信

重大災難讓業界認識到，市場化改革成績斐然的電信運營企業在承擔社會公共義務中表現脆弱，運營商應急通信體系的提升未能與其市場業績匹配

5月12日，四川汶川發生強烈地震，昔日便捷的通信網絡遭受毀滅性的打擊，成都移動網絡因話務量激增迅速堵塞，而通往震中汶川、北川、理縣、臥龍等重災區的通信完全中斷。昔日高效的通信體系，在幾分鐘內陷入癱瘓。

電信運營商高層們反應相當迅捷。中國移動、中國電信、中國網通、中國聯通以及中國鐵通的董事長王建宙、王曉初、張春江、常小兵以及趙吉彬，均在地震發生后第二天就趕往成都。隨后幾天時間里，他們又深入北川、映秀等受災嚴重的地區，現場指揮恢復通信的工作。網通董事長張春江等人，更是徒步行進前往救災最前線。

但是，此刻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比市場競爭嚴峻得多的挑戰。僅中國移動一家，就有4457個基站“退服”（即不再工作），道路不通、余震不斷又嚴重影響了通信的恢復。此后幾天中，幾家運營商全力以赴，逐步恢復了重災區的通信服務。有運營商的員工甚至在此次救災中犧牲。

5月20日，伴隨著救災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反思此次救災當中不足的同時，如何重建一個新的更加高效抗震的通信網絡，已成為電信運營企業當務之急。

國家發改委經濟體制與管理研究所研究員史煒在他的博客中寫道，如果5月12日就能與重災區實現有效通話，那么地震死亡的人數和損失會減少許多，“通信領域遠未發揮出已擁有的技術能力。”

建立一個完整、高效的應急通信體系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在此次地震災害之中得以彰顯，但公共服務和商業運營兩個體系的銜接并非易事。中國的電信服務業在過去十幾年中，迅速發展為一個年收入8000多億元的龐大產業，幾大主要運營商也先后通過上市和重組進行了初步的市場化改造，但市場節節突進的同時，在承擔公共服務方面卻欠債已久。

對于中國電信行業而言，這場地震的影響不會就此結束，關于電信網絡公共服務職能的討論才剛剛開始；而四川震后通信網的重建，很可能成為新思路的一個試驗田。

109個鄉鎮通信瞬間中斷

在地震發生之時，很多災區以及受影響地區的人們從驚恐之中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情，是拿出自己的手機詢問家人與朋友的情況。但許多人很快發現——短信被退回，電話無法接通。

中國工程院副院長鄔賀銓告訴《財經》記者，震區通信中斷有三種原因：光纜由于地震而斷裂、交換機的機房倒塌、由于地震引起的電力中斷導致基站不能工作。而在其他受影響地區，由于眾多用戶在同一時間使用手機而帶來的話務量激增，也會導致電話接不通。

5月12日午夜12點，中國移動基站中斷高峰，共有4457個基站“退服”。經過艱苦的搶修之后，在13日下午4點搶通1889個，仍有2568個基站中斷，主要集中在四川、甘肅、陜西三省。其中，許多基站都屬重災區，修復難度非常大。

技術進步和市場化改革推動電信運營產業取得的巨大成就，在自然災害面前顯得不堪一擊。多位在現場指揮救災的高層告訴《財經》記者，由于光纜在地震當中被震斷，起初的修復計劃，是跟在修路隊伍之后鋪設光纜；而由于災區泥石流和余震不斷，道路修復速度非常緩慢，運營商的光纜修復隊伍跟在修路大軍之后無能為力。

5月13日晚，中國移動集團總裁王建宙在接受《財經》記者電話采訪時表示：“我們現在跟著道路修復人員向前推進，實在不行就準備翻山越嶺，走別的路。”

當時，中國移動的兩路人馬正從西線和南線向災情緊急的汶川靠攏，西線到達了接近汶川只有50公里的理縣，而南線僅從都江堰前進了10公里，均受阻于道路不通而進展緩慢。5月14日，身在北川的中國移動高層告訴《財經》記者，因為道路修復進展緩慢，中國移動已經做好了空降衛星設備、以無線方式恢復通信的準備。

截至5月20日，四川省重災區的汶川、理縣、茂縣、青川、平武、黑水、北川、綿竹八個縣城繼續保持對外通信，109個鄉鎮中，已搶通64個鄉鎮對外通信，其余45個鄉鎮仍在全力搶修中。

此次地震災害給運營商帶來的經濟損失，可能遠超過今年春節期間的冰雪災害。5月19日，奚國華向外界披露，地震中有線交換局受損616個，無線基站累計受損16507個（包括小靈通基站），傳輸光纜損毀10960公里。

國金證券分析師陳運紅表示，僅中國移動一家可能就超過10億元人民幣損失。

應急通信準備不足

直到5月20日，在汶川地震發生后的第八天，搜救工作仍在繼續，網絡通信在救災指揮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每一個失蹤人員手機傳來的信號，就意味著一個可能被挽救的生命。

在這場與生命的賽跑中，盡管電信運營商們在震后全力以赴，且相互競爭，惟恐落在別家后面，但是應急通信體制的先天不足仍然受到業界批評。

參與了此次救災的某通信設備公司高層告訴《財經》記者，此次救災當中，每家運營商都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和犧牲，但是也可以看出，他們在應急通信的準備方面非常不夠。“到了現場了，還在調各種設備參數。”該人士不無痛心地表示，“這些基礎工作都應該平時做好、反復演練過的，當緊急情況出現時，應該直接把設備拿去用才行。”

批評聲音或許有些刺耳，背后揭示的事實卻相當殘酷：對已經充分市場化的電信運營商來說，市場競爭已經成為最主要的舞臺；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永遠不會產生利潤的應急通信很難進入電信運營商的議事日程。

應急通信的殘酷之處在于，“如果平時有一個環節沒有準備到位，緊急情況出現時，每一秒鐘的耽誤，都會直接反應為巨大的損失。”前述通信設備公司人士表示。

另一個遺憾，來自被遺忘的摩爾斯碼發報機。這是一種經過了長時間戰場環境考驗的通信方式，通過手搖發電就可以工作，不依賴光纜就能實現遠距離傳輸。汶川地震通信中斷時期，這一陳舊但有效的通信方式，被救災指揮人員集體遺忘了。

“或許是先進的通信技術用得太順手了，”信威通信總工程師蔣伯峰遺憾地表示，“估計很多人都不會使用了，但是這種方式在緊急狀況下，是真正‘打不爛’的通信方式。”

地震發生之后，幾大運營商均跟在交通部門的修路隊伍之后，計劃在公路打通之后再連接自己的光纜，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使用衛星通信。

一位業內專家分析認為，光纜傳輸成本低、可靠性高，但是，這也是一種日常環境下的思維，而不是應急狀態下的思維。

“所謂應急通信，很可能就是在水、電、路都不通的情況下發生的。”該專家認為，對方便技術的過度依賴造成了一種思維惰性，整個電信產業應從這次地震中學習應急通信。

在此次電信行業的救災當中，通信運營商之間的互聯互通直到幾天后才正式開啟，顯示災難面前的應急聯動體系并未建立。國家發改委經濟體制與管理研究所研究員史煒，此前許多部門召開過多次災害預警研討會，但在各次會議上，各部委的專屬機構除了展示自己的預警網絡，沒有一個在開放、互通的統一應用平臺上提出未來的災害預警系統建設的解決方案。

“這一平臺誰來做？誰牽頭做？投資體制如何建立？是否存在有效的盈利模式？”史煒認為，這些問題的核心在于，當前的行政管理體制，已經阻礙了應急聯動的系統組織和系統建設。

“此前我們也有應急預案，但各個運營商各自行動，軍方也是自成體系。”有運營商高層告訴《財經》記者，“希望工信部能引導這方面的工作。”

災難改變通信網絡未來

大災之下，傳聞中很可能要在5月正式公布的電信重組方案暫時延后幾天。但這并非地震給電信行業帶來的全部沖擊，業界普遍認為，此次地震對通信運營商的組網、布網方式和技術，將帶來彌足珍貴的經驗和教訓。

四川地區特別是成都，曾經被認為是非常適合做災難備份業務的地區。一位原四川電信高層告訴《財經》記者，他們為了推廣這一業務，曾多次前往國家地震局，反復咨詢地震專家，專家認為“成都平原的土層沉淀相當厚，發生嚴重地震災害的可能性并不大”。

災難備份業務在“911”事件后才受到業界矚目，其主要功能是防止數據在災難發生之后丟失，某地災難發生后，可迅速啟動異地的災難備份服務器。但在此次8.0級大地震之后，四川地區是否適合做這樣的業務，顯然要重新考量。

5月19日，工信部副部長奚國華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第一，必須進一步提高通信設備的抗震能力；第二，將來在傳輸手段上應該采用天地合一的方法。

中國工程院副院長鄔賀銓告訴《財經》記者，機房應該更堅固一些，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有些機房的建設質量還達不到要求。從長遠來看，在通信技術的使用方面，則應該更多樣化一些；在山區可以繼續使用微波通信手段，可以加大基站的功率提高覆蓋范圍，減少基站數量。此外，許多應急通信車都是從其他省份調過去的，耽誤了時間，此后易發生地震地區應多準備一些。

在此次救災當中，衛星通信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業界因此更新了對其重要性和發展前景的判斷。國家發改委體制與管理研究所研究員史煒在其博客中寫道：“在郵電部時代，中國電信內部就有專門的衛星通信部門，重點承擔特殊情況下光纖網的備份，在光纖網受到破壞、不能接通時，由衛星網完成正常的通話和信息傳輸。”

此前衛星通信業務在中國發展并不順利。由于價格、使用習慣的原因，提供衛星通信服務的中國衛星通信集團雖然是六大運營商之一，卻一直游離在主流電信市場之外。

史煒分析認為，在中國服務的幾大衛星公司，只有衛通承擔著災情期間的通信保障功能。但由于中廣衛資金短缺，業務方向不明，上市無望，高層變動頻繁，加之與其他電信運營商的多網互通基本不存在，因此，衛通所承擔的特殊情況下的通信設備備份功能也喪失殆盡。

最近兩年，由于自然災害頻繁，衛星通信的重要性不斷被一些專家提及。經此一役，衛星通信的地位有望再度提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