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曾是好孩子

你知道雪為什么是白色的嗎？那是因為這樣我就可以順著腳印，尋找你微笑的地方。06年南方有所大學里，篝火晚會上有人穿著黑色晚宴服歡快地在跳恰恰，可是這和我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們更在意的是如何讓學費催款單上我們的名字盡快刪除。

我和于小言像木偶般地不停往火堆里丟地瓜，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去打零工還清學費。所以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很快我和于小言找到了小時工，在酒吧里上班從晚上十點上到凌晨。我們算了算，一天30塊，一個月九百塊，3000塊錢的學費很快就可以還清了。

在兩個月后的某一天，于小言收拾桌子時不小心把剩余的飲料灑在一個愛挑剔的肥胖男顧客身上。她那天心情不好不肯道歉，我前去打抱不平。結果，我們丟了工作。

學校的月季盡情地綻放，在脫了漆的舊秋千上，于小言很內疚地跟我說對不起，其實我自己很清楚，我早就想離開只是一直找不著借口。我不習慣那里令人踉蹌的煙酒味，還有炫目閃耀的紅綠灰白燈。

所以從那天起，我和于小言就把零用錢從300減到了130，3毛錢一份飯5毛錢一份菜7毛錢一包泡面。

21歲，我們已經長成懂得自尊是什么的年齡，21歲，似乎所有姑娘都喜歡那種不認真學習成績卻好得一塌糊涂在老師面前永遠嗓門很大講很多笑話的男生，然而，我和于小言不敢大膽地吃零食，不敢明言喜歡誰，她被理工科的男生拒絕說是癩蛤蟆，躲在被窩里哭完后告訴自己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看著他和別人出雙入對雖然內心無比憤怒，卻只能期待著讓催款單上的名字快點刪除。

有一次宿舍丟失了100元錢，于是那些冷嘲熱諷的話朝著我和于小言迎面撲來，什么人窮志短，什么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甚至有人寫紙條貼床頭說：請你們把錢放回去就當做事情沒發生。可是不是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么，我和于小言坐在電視機旁把泡面吃得嘩啦響，泡菜也咬得咯吱響。

吃完泡面后，于小言提議到操場上去跑步，黑黑的夜冷冷的風，我們在風里手拉著手跑過一圈又一圈，涼氣襲來，是誰在窗前輕輕地唱：我們手牽手，不怕風卷走。

在不停地與一些人物的對抗中第一年很快過去了，期末時我們終于還清了學費，但接踵而至的第二年又令我們陷入無數個不眠之夜，于小言終于感到疲憊，不顧我的勸阻申請退了學。

此后于小言去了桑拿城，整日泡在中藥里使她的手漸漸起泡變得粗糙，我很生氣于小言的選擇，在我看來，當個小職員并不差，我坦言分析這工作并不適合她而且有自甘墮落的嫌疑。她生氣我的想法我的用詞，摔了我送給她的史努比鑰匙扣好久不來找我，我也賭氣認為自己沒錯不去找她。

一個月后，她來找我，我們默默地看著對方然后笑了，她請我到老福州去吃飯。點了串串蝦，辣子雞，香菇泡粉，還有些不知名的菜，她說，寧林，好朋友是要互相理解的。之后她拿出新買的諾基亞手機抱過我的頭擺造型努力微笑，照著照著我們突然就哭了。

我們開始抱怨命運不濟，世界讓人變得好心煩，夢是蝴蝶的翅膀，有錢才是飛翔的天堂，她說她的夢想是能去法國圖盧茲，那里有金屬色眼睛的年輕藝術家和令人難忘的香水，我說，那我就是你的經紀人，負責幫你提行李遞水杯。夢想之路一片桃紅，于小言和我，嬉鬧歡呼，未來多美好，前景多光明。臨走時，她遞給我兩千塊要我把催款單上的錢結清了，我起初很是拒絕，后來她拉下了臉，她說，寧林，我不是給你，你工作后是要還我的。

我知道。于小言成了光頭肥胖男的女朋友，對，就是讓我們丟掉工作的肥胖男，所以這世界真的有很多是非是分不清的。在酒吧的那天我們曾發了毒誓將來絕對不會與這種肥胖男有任何關系，可是擺在眼前的肥胖男雖然眼睛小了點頭發少了點脾氣卻好得過分，他陪著我們逛八小時的街毫無怨言，吃飯的時候他懂得幫我們把椅子拉出來擺個請的姿勢，中途夾菜還端湯，他還托關系幫于小言拿到了畢業證，并且總是微笑說話，謝謝，不用，多么彬彬有禮。

事實上我知道于小言過得并不十分快樂，每次她來學校找我的時候總有人對她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然而我知道她選擇桑拿城工作只是想更快地為家里分憂。我知道她一個月即使是3000元也常會寄2500元回家，她總跟我說，當父母最不容易了，我還知道肥胖男在某天醉酒后與酒吧女孩擁抱親吻，醉態難以形容，我以為于小言定會二話不說甩他一巴掌然后搬來跟我住，在這些年漸漸過去后，她卻如被磨平了銳角變得寬容不歇斯底里，她接受了他的道歉，她說，相信愛就可以永遠愛。

2007年，我在安德魯森面包屋上班，每天五點上班晚上十點下班還時常被人無理挑毛病，這些令我心煩意亂脾氣變得很不好，在中秋月餅盛況空前出售的情況下，我終于忍不住頂撞了店長，在她說你給我走時我知道我又丟了工作，但很快我又找到了新工作，是肥胖男介紹的在一家人力資源公司當策劃。

后來過了很久，我才知道那時于小言和肥胖男的關系已經很不好了，肥胖男偶爾喝完酒后開始對她動粗，此前肥胖男之所以對于小言那么好，只是因為她懷了他的孩子，于小言這個堅強的人，在與我吃完飯后獨自一人到醫院排長隊動了手術。

直到很久以后，我一直無法想象那時的于小言是以什么樣的表情和姿勢在肥胖男面前替我說出這樣一些話。

在這些年后我們漸漸吃得香睡得飽并且以為從此以后相安無事，于是夜夜夢見我和于小言的未來花團錦簇，笑著睡到自然醒。

2008年，全世界都在說奧運，劉翔郭晶晶，火炬手水立方。可是我們買不起去北京的飛機票，就更不用考慮如何挖空心思買到奧運靠前位置。那些對于我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于小言要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們決定去雙城黑魚堡里吃火鍋，我們兩個人點了二十八道小菜，叫了服務生七次，于小言用王老吉和我碰杯并說，寧林，我們的未來一定會很好很好。

2008年湖南的雪下得很大很大，泡面一包十五塊，開水一瓶十塊。新聞三十分鐘差不多有二十分鐘都在報道關于雪的事情，警察叔叔拿著鐵鍬對著鏡頭吹著冷氣，某地區某個人摔斷了胳膊又有誰喪失了生命，我內心漸不安，問及于小言可否年后回去，她笑著攬我的肩說，寧林。瞎操心了吧，我終于一年年地好起來了呢。

然后，最后還是出了事。從火車站出來她提著行李興高采烈，雪地里那輛失了控的車朝著她的方向駛來，停不下來，停不下來。

南方有一所大學里有人圍著篝火在跳恰恰，操場上有人在歡呼雀躍，月季猶如浪潮一陣蓋過一陣地紅，秋千上的漆顯得愈發地白。

我聽從媽媽的話與一個有落地窗一百平方米房子大我十歲的男人相親，我努力工作讓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要步步高升了，唯有一件事我沒聽媽媽的話，我辦了去法國的簽證。

于小言曾說，法國圖盧茲，那里有金屬色眼睛的年輕藝術家和令人難忘的香水。

去法國的路上，風很大天突然變得很冷很冷，冷得我要哭出來，那個伴隨我四年的好友于小言，我們無話不談，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她說話的時候微撅起嘴，真該在那時就讓那輛載著她開往湖南的火車，朝著法國圖盧茲的方向，一直開，開到她的夢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