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不太富裕,父母省吃儉用才能勉強供我上大學。為了減輕爸媽的負擔,我決定利用業余時間去打工。
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招聘鐘點工的廣告,這個工作在時間上要求比較寬松,于是我就去報了名。
那家服務公司對我很熱情,他們正急需一名陪人聊天的鐘點工。他們提醒我說這個雇主要求的條件極為苛刻,之前有30多個女孩子都被辭退了。
那個雇主果然麻煩,只是雇用一個鐘點工卻還要我的身份證復印件和一張生活照。而且他還不跟我見面。
在我把身份證復印件和一張生活照寄給他兩天后,他回信了。在祝賀我被他錄用的同時還給我郵來了兩把防盜門的鑰匙。信上告訴我:每個雙休日的9點至12點到文苑里八號去陪一個老太太嘮嗑。那個老太太是個盲人,在每天工作的三個小時里一定要聽從老太太的安排,哄老太太高興。能否被長期雇用要看老太太的滿意程度,如果得到老太太認可,可簽定三年的勞務合同。我每個月所得的報酬由他郵寄給我。
星期六那天,我懷著興奮、新奇的心情來到了文苑里八號。這是一所舊式宅院,院子收拾得整潔、雅致。在院門前,迎接我的是兩棵飄逸瀟灑的雪松,院墻里面是幾行青竹。我用鑰匙打開院門,一座頗為精巧別致的假山迎接了我,在假山的里側,有三盆快要凋謝的玫瑰。院子里靜悄悄的,我走近房門用鑰匙打開防盜門,喊了一聲:“屋里有人嗎?”
“請進!”一個清脆的女音回答了我,我走進室內,客廳很大,陳設簡潔。客廳中間放著一架鋼琴,靠窗子的墻角處的花臺上長著一盆翠綠的文竹,客廳的正面墻上高懸一幅條幅,上面流暢地書寫著“真水無香”幾個字,側面墻上掛著一把小提琴。
一位老婦人捧著一本厚厚的精裝盲文書坐在沙發上,我懷疑剛才那清麗的聲音是否是從她嘴里發出來的。她那兩只眼睛晶瑩明亮,可是我再仔細觀察才發現原來她的眼神有些呆滯。
老婦人見我半天無語,對我說:“這屋子里就我一個人。哦!還有一個保姆,她去買菜了,一會兒回來給咱們做飯,你中午陪我吃完飯再回去。”
“您的聲音真好聽,和廣播員比一點兒也不差。”我由衷地贊嘆道。
老太太告訴我她叫東方聞櫻,她像我這么大的時候就已經多次在廣播里朗誦散文詩了。她年輕的時候演過戲,寫過散文、詩歌。最后她告訴我:“作為一個文化人,一個有修養的人,不懂得音樂,是會讓人恥笑的。”
東方老太太的確很老了,說一陣子話就要歇一歇。我倒了半杯子水遞給她:“喝點水吧!您的知識真淵博,我得好好向您學習。”
我們正談在興頭上,保姆回來了。那保姆是個勤快人,不大會兒就把飯菜做好了。東方老太太讓我陪她吃飯,我還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天,我在東方老太太家呆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從小長這么大,我還從沒有見到過知識如此淵博的人。
陪同東方老太太嘮嗑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學習。她向我講述了許許多多天文地理知識,讓我受益匪淺。可奇怪的是,她從來不說她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我也不好意思去問。
東方老太太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待人親切,尤其是她那悅耳動聽的聲音,讓人聽了真是一種享受。唉!遺憾的是她卻是個盲人。
然而,隨著我同東方老太太接觸的時間增多,我對她和她家的疑問也就越來越多。從我第一天來到東方老太太家,僅僅見到過她的保姆,而且那保姆很少說話,總是來去匆匆,吃完飯收拾利索就走。那個在背后支配我的雇主卻從來不露面,家里也沒有任何家庭成員的照片。那些名貴家具上面擺放著的都是各種古玩和玉石。我雖然對古董沒什么鑒賞力,但是我知道那些東西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我真弄不懂,一個盲人為什么要把這些貴重的東西擺在明處呢?那些東西無論哪一件,都夠普通市民一輩子吃喝的了,可是在東方老太太家,這些東西就像普通人家的玩具一樣隨意擺放。
一晃我在東方老太太家里已經工作三年了,我的大學也即將畢業,為了謀生我不得不離開這位讓我崇拜的老太太。我真不想離開她,同她在一起感覺就像是在享受人生樂趣。
當我淚眼婆娑的向東方老太太辭行的時候,東方老太太問我:“你為什么要離開我呢?”
“老奶奶,我大學畢業了,我要找工作,要養活為我辛苦半輩子的父母。”
這時東方老太太拉住我的手說:“孩子,你確實畢業了,我是說你在我這畢業了。”
奇跡在我面前出現了:東方老太太變了,她不再是衰弱的老嫗,兩只呆滯的眸子轉眼間變得炯炯有神。見我驚訝疑惑的神情,東方老太太解開了一直困擾我的疑團。
原來東方老太太是一位出色的演員,一直獨身生活,她見自己快到暮年,便決定培養一個年輕的女孩,一方面是能夠把她的藝術生涯延續下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找到一個精神寄托。于是她開始以招聘鐘點工的名義在女大學生中間物色對象,可是許多女孩來到她的府上不是貪欲太重偷拿她的古董,就是缺少天賦靈氣,達不到她的要求。一直到我的出現,這才讓她覺得找到了真正的培養目標。
東方老太太說要把我送到國外去讀書,一切費用都由她來出,要把我培養成第二個東方聞櫻。她的這些誘人的條件對于我這個貧苦家庭的女孩子來說,的確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當東方老太太以她那精明的氣質展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忽然覺得我倆之間好像少了點什么,尤其是我內心深處的自卑感在她面前越發讓我不能坦然面對。這時我反倒希望她依然是一個盲人,或者是一個已經衰老的人,這樣也許我會接受她對我的安排,而我也可以對她像往常一樣給予我力所能及的幫助。可是現在的感覺好像我是被她收買的一件古玩。于是,我謝絕了她的好意。
大概東方老太太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會拒絕她,當我執意拒絕她對我的這一切安排時,她竟然結巴起來“你……你……”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