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看醫生

美國人有兩怕：一怕見律師，二怕見醫生。怕見律師是因為在美國打官司，律師費高得沒譜；怕見醫生，是因為上醫院看病不僅要支付較高的醫療費用而心里難受，而且要接受醫生診療而生理難受。在美國學習生活了近半年，我卻經歷了這既花錢又受罪，心理、生理兩痛苦，奢侈的難受看醫生。

說來也不算什么大問題，一次剪腳指甲，剪得過深，損傷了大拇指的軟組織，于是指甲老朝肉里長，使右腳的大腳趾發炎、腫脹、化膿。

想到看醫生連富裕的美國人都怕，于是我只是吃點兒消炎藥，打算堅持到勝利。怎知忍耐了個把星期，感染得腳趾腫得不能行走，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去看看美國醫生。

進了醫院的門廳，一位中年的導醫女士向我介紹了就醫程序，我在指定的服務臺前先填了張病歷表，表的內容包括姓名、性別、年齡、職業、住所、電話及最親近人的聯絡方式等等，繁瑣之程度絕對不亞于一份人事檔案履歷表。表交給了當班服務人員，然后坐在那里排隊等待。不久，便輪到了我，走進了診療室，迎面坐著一位年老的醫務人員，從裝束上看可以知道她是名護士，她面帶笑容，和藹可親，點頭示意我坐下，開始詢問病情，諸如哪不舒服、有何感覺、多長時間、吃過什么藥，對什么藥過敏等等。然后，仔細檢查了我的患處，表現出一臉同情之態，讓你頓感一股暖流涌上心頭。身在異國他鄉的人，對關愛是最敏感的，哪怕是不經意的一句話或很細小的一個舉動，都能使你感激得久久不能平靜。然后，她拿出溫度計給我測體溫，拿出血壓計為我量血壓，拿出秒表為我測心率，我大惑不解，似乎這些全面而細致的檢查與我的腳趾沒多大關系，但她卻解釋道： “這是美國醫院的規矩，你進了醫院，醫院就要對你的身體完全負責，不能出任何意外……”接下來，便是她耗費了很長時間，寫了份很詳盡的檢查報告，然后把報告遞交給相關醫生，把我領到醫生辦公室門外繼續等候。一看表，從進入醫院到現在還沒見到醫生，已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況且醫院里患者寥寥，我大感美國醫院的工作效率也不過如此。

大概是醫生需要仔細研究我的檢查報告，我在門外又苦等了半個多小時。好在護士會很熱心地時不時走過來，打打招呼，關心關心，然后醫院提供些免費的雜志和水以消磨時間。終于，門開了，醫生請我進去。這是位中年男士，從胸牌上可以知道他叫詹夫·泰諾。

一見面，他很熱情，笑著對我說：“小伙子，怎么樣，美國不好吧?到了美國腳趾疼。”一句玩笑話使我覺得美國醫生挺隨和，不是那種自視地位很高，正襟危坐、儀表嚴肅的形象。他從我的病歷表和檢查報告中已知道了我的來歷和病情。但是，他在檢查傷口的時候，還是把剛才老護士問過的話，又啰啰嗦嗦地重復了一遍，然后，決定處理我的傷口，拔掉發炎腳趾的指甲。他讓我坐在治療椅上．然后從消毒柜中取出剪刀、鑷子、鉗子、刀片、藥棉。

看到這些，我的心一下揪了起來，因為在國內我有過拔腳趾甲的痛苦經歷，知道那份感受。于是，我要求使用麻藥，泰諾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著說：“能夠感覺到痛苦，說明你很健康。痛苦過后，是一種解脫，你會很愉快的……”真不知道是醫書上的觀點，還是《圣經》上的教義，不過此刻唯一的感覺就是疼痛難忍，于是我再次要求使用麻藥。泰諾還是避開話題，說：“哦，對不起，可能是我的動作太重了，這樣吧，你躺下來會感覺好些。”于是，他把治療椅放平，我只好躺下。我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不讓我自己看到傷口。這時，他的話匣子又打開了：“你們中國有很多名勝古跡，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去過北京、上海、沈陽……我喜歡吃中國菜，特別是宮保雞丁，你知道宮保雞丁的來歷嗎?你知道洛杉磯哪家中國菜館最有名嗎?”他一邊操作著鉗子、鑷子，一邊跟我東拉西扯。我曉得他是在用閑話分散我的注意力，但此刻，滿腦子疼痛感的我，也不知道對他的話聽沒聽進去。

此刻，他見我疼得不知所措，于是停下來，向傷口上噴了點消毒液說：“對不起，我會很輕的，不過我這里沒有彈殼，只有紗布。”這里面有個典故，越戰時，受傷的美國兵在火線上做外科手術，由于沒有麻藥，醫生就把彈殼放在傷員嘴里，傷員咬住彈殼完成手術，后來“咬彈殼”在美國被視為勇敢、堅強的象征。泰諾轉身從消毒柜中取出兩張干凈紗布交給我，我把它狠狠地咬住。痛苦繼續進行，終于聽到泰諾長舒了一口氣，我的牙才稍稍地松了一點兒勁。泰諾鑷著已拔出的血肉模糊的指甲，笑著對我說：“祝賀你，痛苦基本結束。”怎么叫基本結束呢?我正納悶。泰諾解釋道：“你還必須再忍耐一下，由于傷口創面大，發炎厲害，必須把壞死的肉清理一下。”并且反問我：“小伙子，你是想就此停止，暫時不疼呢，還是想忍耐下，永遠不疼呢?”剛剛松弛的神經，猛一下又緊張起來，這次我強烈要求使用麻藥。

此時，泰諾道明了原由，在美國使用麻藥是很嚴格的，因為麻藥對人體摧殘很大，本著對人體健康負責的態度，醫生是能不用麻藥，盡量不用麻藥。在醫療過程中，醫生有權使用麻藥，但泰諾之所以不對我用麻藥還是出于人體健康的考慮，他認為麻藥的負作用是潛在的。

事后，分析此事，我認為他的確是負責、敬業的。因為拔趾甲這樣的治療行為，用麻藥可以在短短的3分鐘內完成，而不用麻藥泰諾足足花了半個多小時，還累得滿頭是汗。終于，我咬著牙在沒用麻藥的情形下，配合泰諾完成了最后一道治療程序。包扎好傷口，泰諾依然滿臉微笑地說：“怎么樣，小伙子，美國還好吧?痛苦已經過去了，大雨過后，必是晴天，好好享受生活吧。”他遞給我些藥，然后調笑道：“不要因為大家的事情(指工作)，而忽視了自己的身體，每天堅持吃藥，用鹽水洗傷口。”

臨走時，泰諾遞給我一張名片，囑咐我，傷口有問題，隨時打電話。一看表，此刻已經中午12點半了，正是美國人的午餐時間，我很抱歉耽誤了泰諾的時間，他卻很隨意地開了個玩笑：“沒關系，午餐已經準備好了，用剛才拔下的趾甲，燉點兒胡蘿卜湯喝……”風趣、寬松的氛圍使剛才還痛苦難耐、咬牙切齒的我，頓時覺得豁然開朗。與泰諾道別，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醫院。

回宿舍的路上，我在想，美國醫院的經歷，雖然使我遭受了莫大的痛苦，但是也給我上了生動的一堂課。美國醫院的秩序管埋、美國護士的嚴謹負責、美國醫生的人性考慮和負責精神，特別是泰諾對人、對工作、對生活的樂觀態度和風趣性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過了兩天，我在寢室接到電話，是泰諾打來的(他從病歷表上知道的號碼)，詢問我感覺如何，有沒有堅持吃藥。我很感動，說了一大堆感激之辭，但他卻說：“你是我的病人，我收了你的錢，我必須對你負責……”這也許就是美國醫院的規矩，美國醫生的職業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