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當主管

多年以來。無論我在職場上拼搏得多么風光無限，只要想起2002年的那場陰謀，我仍然心有余悸。多年以來。不管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場陰謀一定是個圈套，我只不過是那個圈套里的獵物，因為獵手的高明。我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2002年春節，趁著堂嫂回家過年的機會。在母親的勸說下。我南下投奔多年不見的堂兄。堂兄在一家港資企業開車，伯母在外面幫他帶兒子。到了堂兄那里，他沒有介紹我進廠，我只好自己去外面找工。我心里清楚。在老家我們兩家的關系一直不太好，他不會幫忙的。見我找了一個星期都沒著落，堂嫂的臉色不好看了。于是我在即將彈盡糧絕之際，進了一家電機廠，在流水線上做了一名普工。我第一次嘗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滋味。

我以前在家里做過代課老師。又在國營企業干過技術員。現在當然不安心在廠里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于是我買來書本，開始自學電腦知識和倉庫管理。有時趴在鐵板床上寫寫文章投投稿。那個夏天，真的熱得叫人難受，可我每天中午就在非常熱的鐵皮房飯堂里看書。

那家工廠是本地老板開的小廠，飯堂同廁所僅一墻之隔。有一天中午，老板上廁所，遠遠看見我在讀書，以為我看的是武俠小說，好奇地走近一瞧，沒料想我竟在自學。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小伙子不錯呀。好好干吧。

半個月后，我正在流水線上千得熱火朝天，這時品質部IQC組長葉飛拿著一本雜志走過來，笑著對我說，你小子，看不出來啊，還寫得一手好文章。我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雜志，趕緊抓過來翻看，果然，我寫的散文發表了，題目是《我的愛情鳥飛走了》。中午我在門衛室簽收了稿費單，按捺不住興奮。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發表文章了，但這篇散文的發表，對身在逆境中的我卻是最好的鼓勵。

一夜之間，我在工廠聲名鵲起。一個月后，老板從外資企業挖來一個副總經理。副總經理上任后，立刻對工廠進行改革，品質部周主管提拔做廠長。葉飛做了品質部主管，我被提拔起來做了車間物料員。不久，因為我能力突出，得到老板廠長的賞識，被破格升為物控部主管。

物控部管理倉庫和物控，一直以來可以用一團亂麻來形容。倉庫帳物嚴重不符，倉庫常有找不到貨的事情發生，而且員工人心浮動，“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比比皆是。我上任后，認真調查分析原因，采取措施安撫人心，使倉庫人員安心工作，再推行倉庫績效考核管理。我開會討論倉庫帳物問題，調動員工工作積極性。主動參與倉庫管理，還特別安排專人負責收貨入庫歸位標識。同一類貨物只能擺放一個地方，先分大類再分小類。同類物料按序擺放，最后，我通過民主協商制訂倉庫帳物管理制度，周會上三申五令嚴格執行，獎罰分明。在此基礎上，我進一步完善倉庫作業組織和作業流程。對倉庫呆料進行申報處理，對倉庫合理規劃布局。每月月底，我都組織倉管進行盤點，做好進銷存月結，確保庫存帳物準確，做好庫存控制。不但如此，我還依據月生產計劃安排倉管預留儲位收貨入庫，做好儲存保管和產品防護。提前備貨及做好欠料跟進……通過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改革，物控部的工作明顯有了好轉，我贏得了掌聲和鮮花，但是成功的喜悅尚未褪盡，陰謀也隨之而來。

直到現在，我仍然清楚記得，那是一個明朗的下午，秋天的陽光灑遍廠區，一切照常進行。工廠并無絲毫異樣的跡象。我往返車間倉庫，忙得不亦樂乎，偶爾回到工程部辦公。工程部有四張辦公桌，除了我之外。其他三個都是工程部人員。坐在我前面的是工程部主管，叫陳安界，電工出身，比我早提拔一個月。我原來在倉庫辦公，也許因為工作中批評過暗戀我的更年期女倉管，也許因為我從物料員連升三級成了她的頂頭上司，也許因為我在倉庫辦公直接監管她工作……我們原來無話不說的關系不復存在了。她經常鬧情緒，后來驚動了廠長。于是我在廠長安排下，搬到離倉庫十步之遙的工程部辦公。工程部有兩個工程師，一個叫毛曉隆，一個叫程笑天。都是玩得很好的哥們，只有陳主管同同事的關系一般，包括我在內。

工廠大多數人認為，我在工廠是一匹不折不扣的黑馬。我和陳主管最受老板器重，并且老板總是當著別人的面表揚我，甚至有人打聽到我是技術員出身，便傳言說我將入主工程部。只有我自己知道，老板的表揚是“免費獎金”，那都是一些表面現象——所以每次老板拍著我的肩膀“打太極”時，我只是笑笑罷了。不過陳主管就不一樣，他總是跟老板出差跑業務，工廠很多重大決策，就是他們坐在車里談笑風生的時候決定的。

工廠盜竊案發生在一個平常的下午，被偷的正是頗受老板看重的陳主管，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打開他的辦公桌抽屜偷竊的，如此膽大包天，讓人難以置信。是誰?誰在工程部?誰進了工程部?誰打開了陳主管的抽屜……

那天，剛帶陳主管跑業務回廠的老板接到報告，接二連三叫可疑的員工進辦公室問話，我成了首當其沖的“嫌疑犯”。按老板的話說，我坐在陳主管后面。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發生。面對質疑，我無可奈何地說，老板，我沒有看到，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最好還是到公安局報案。老板的矛頭直指我，但我也回答得理直氣壯，只是心中頗為無奈和惱怒。其實，惱怒的不止我一人，其他兩個工程師也是一肚子火，回到工程部就摔凳子罵娘，說這地方真他媽的沒法干了，什么狗屁主管。沒準是他自己記錯了，他抽屜能有什么鳥東西，幾張圖紙值個鬼錢。跟他做事真是倒霉!

這時，品質部胖墩墩的葉主管走進來，我們三個趕緊笑著推他往外走，走走走，是非之地呀，你還敢進來?

葉主管笑著說，你們傻呀，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上午進來問了一個質量問題，他們也來審我，誰怕誰呀?就算真開了一個抽屜，他陳安界也太小題太做了吧!用得著搞得全廠人人心惶惶嗎?再說，誰稀罕他那個破抽屜呢?我看他是別有用意，老兄呀，防人之心不可無呀!葉主管拍拍我們三個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笑著踱出了工程部。

兩個工程師湊到我跟前說。葉主管是周廠長以前的老部下，他的情報可不可靠呢?

他講的不無道理，我說著坐回椅子上，望著辦公桌上的文件發呆。

第二天上午，陳主管一上班就陰沉著臉。我自然也懶得跟他打招呼，心想有什么了不起嘛。過了一會兒，周廠長走進來，平平靜靜地對我說，老弟，你還是回倉庫辦公吧。當初要我進來辦公的是他，現在通知我搬走的也是他。其實，我真的不想在工程部辦公，但是這個時候搬出去，這不明擺著要我背上這盜竊的黑鍋嗎?太欺負人了!只是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終究還是搬出了工程部，回到倉庫坐鎮。從進來到出去剛好一愈月，我在工程部的板凳還沒有坐熱。

果然，不久工廠就謠言四起：有說我在廠里出事了，被趕出工程部；有說失竊的就是我干的；當然也有人說那都是陳主管憑空捏造出來的……后來毛曉隆偷偷告訴我，陳主管不喜歡我坐在他后面辦公。

古語有云：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從我搬出工程部。陳主管也沒高興幾天，就蔫了下去。原來老板決定在工廠各個角落安裝攝像頭，工程部裝了一個，倉庫也不例外。

一個星期后，陳主管來倉庫領料。我指著攝像頭。笑著說，陳主管，現在裝了攝像頭，夠安全了吧。他聽得臉紅。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老板才是贏家。

回到倉庫辦公后，我申請調生產部女統計來倉庫做事。幾天后，更年期女倉管就換去車間做統計了。我以為煩惱的事情終于都過去了，可沒想到才剛開始。

品質部的主管葉飛在供應商來料檢查過程中：總喜歡把包裝袋用刀片劃開一條大大的口子，檢查完后又不用透明膠紙封好，每次倉管總要來我這里投訴。我說了他好幾次，向周廠長反映過幾回，總是不見改善，而且我越說事情變得越嚴重。一氣之下，我主動請纓接下IQC的工作。移交IQC工作的時候，葉主管笑著說，你總算接下了，我可以交差了。

我一愣，一頭霧水地問他，你交什么差呀?他只笑一笑，快步離開了倉庫。

這時，謠言又起，很多人說我將主管品質部工作，IQC工作只是前奏。

幾天后，因為來料質量上一點小小的問題，我被另一位姓袁的主管挖苦了一頓。還被他添油加醋地到處“宣傳”。能怪誰呢?攬IQC的工作，簡直自討苦吃，再說我以前只是袁主管手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工，現在同他平起平坐，我知道他壓根兒就瞧不起我，只是苦于我平時的工作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些年以來，我一直納悶，為什么提拔上來的人才和招聘進來的人才總要受到排擠呢?我終于體會到了IOc工作的煩惱，可是粘上身的事，我怎么推也甩不掉。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工作的辛苦。即使如此，工作上我卻從沒有退縮過，可是面對同事們品長論短的流言蜚語，我感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而且在他們的口水聲中，老板對我的看法已經徹底改變了。

不過那時已接近年關，因為家里有緊要的事情要處理，我務必請假回家。老板和廠長都不同意，但我是非走不可的，而且火車票也買好了。最后，廠里也只好同意。

過年回到廠里，我沒有領到去年的年終獎金。而廠里所有的管理層都拿到了。惟獨落下我。周廠長過年后就沒有回來上班了，聽說被同行挖去了。老板惱羞成怒，動不動就發火，甚至覺得廠里的人都是吃著碗里望著鍋里的，沒一個有良心的。

因為年終獎金被扣發的事，我本來打算走人的。可我異想天開地盯上了廠長的“寶座”，心想憑我的能力，升上去是十拿九穩的事，而且我自負地認為，我就是廠長的最佳人選。但是我失算了，或者是我太天真了，老板宣布了廠長名單，竟是陳主管。其實自從工程部失竊事件之后，我總感覺老板看我不順眼。只是我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對老板還抱有希望，因為我確實是清白的，難道老板真的是瞎子?我終于忍受不了老板對我隔三差五的猜疑，終于在一次不快的對話中對老板發了火，一怒之下交了辭職書，當天就離廠。

老板要扣我半個月工資。我想他這樣做是想我留下來，但我已經選擇了離去。走的時候，我沒有拿到一分錢，只向車間組長借了五十塊，就義無反顧地離開我工作了一年多的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