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全國的學生都要每天跑步,我想當然地以為這是要“素質教育”,增強學生體質,覺得規定雖屬荒唐,好歹也算是“出發點良好”。
看到新聞,才知道是一項“獻禮工程”,意在通過“億萬學生陽光體育冬季長跑活動”,通過分日實施,每個學生跑出60公里的倍數來,“以象征新中國成立60年”。為此,小學生要跑120公里,初中生要跑180公里,高中和大學學生要跑240公里,算到每天,小學生每天1000米,初中生每天1500米,高中生、大學生每天2000米。
我不知道跑步與“新中國成立”有什么聯系。人可能為自己的行為附加意義,例如一個人騎著車到處走,他說要迎奧運,那可以由他去,別人管不著。迎完了奧運,他可能還要騎著車到處走,那可以又變成“迎世博會”,這也沒什么,不必要他停止,也不必特加鼓勵。他迎他的,你過你的日子,不相妨礙。而且,一個人要這樣子迎這迎那,將自己與宏大主題聯系起來,可能獲得某種高峰體驗,這也有益健康。
當然,宏大主題的開展,其實與你是否騎著車走來走去沒有關系,這也是確鑿無疑的。你走也好,不走也好,宏大主題一樣地開展;這就是說,你走與不走,對于你說要迎的那個主題既不增加也不減少任何成色。這樣的事情只關乎你自己的心情。
“新中國成立60年”要到來,真可謂不可阻擋,也不可拖延或者提前,時間的節奏你急也沒用,不急也沒用。億萬學生迎也好,不迎也好,跑步也好,不跑步也好,何改于“新中國成立60年”的步調和慶祝焰火的燦爛呢。而且,跑步好像也不可以說是一項60年的成就,獻與不獻,與60年沒關系。
或許,這是要表達心意,但表達心意的事情,與騎車迎奧運一樣,該交給每個人自己去做,表不表,怎么表,都不必硬性規定起來。這樣,表或者不表才是真實。例如制定億萬學生每天跑步多少米的規定的人士,如果覺得跑步是一個可以表心意的活動,那么不妨自己去跑,自愿結成小型的跑步團體都是可以的(不知這樣的團體是不是還需要到民政機關去登記領證),但規定全國的學生都要開跑,這就有傷“心意”的本來意思。
曾經看過一篇捷克劇作家哈維爾的文章,分析一家水果店為什么要張掛“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標語。這樣做的目的何在,想向人們傳遞什么信息,這家水果店是否對全世界無產者是否聯合很在乎,是否真的想過這個聯合該怎么實現,實現了又怎么樣……這里有很多值得一問的東西,這些問題我想可以向所有類似的張掛行為,向所有將簡單事情與宏大主題結合在一起的行為提出。億萬學生跑步掛鉤于“新中國成立60年”,就是一例。 一個分獎金的故事是這樣講的:一個科研工作者獲得了800塊錢的獎金,最后一分錢也沒有得到,因為成果的獲得,先要歸功于領導,再要歸功于同事,還要歸功于其他研究室的幫助,還有后勤保障部門的人也有貢獻,看車的、守門的、醫務室、財務室、炊事員……一個都不能少。這樣的故事作為笑話在相聲里出現,但似乎只是用以建立起獎金分配的秩序而已,簡單行為附加重大意義的做法卻并未被否定。
另一個捷克人米蘭,昆德拉把這種虛幻的意義放大現象稱為“刻奇”。它使人不是生活于真實之中,而是生活在幻想的意義之中。按照這樣的搞法,現在我正在寫這篇文章,就不是說說自己對一件事情的看法這么簡單,而是在進行一項重大的教諭活動,關系到整個社會和整個民族的繁榮興旺問題。類推之下,一個炊事員在做一鍋飯,或者一個紡織工在織一段布,不是在進行一項生產勞動,而是在給社會創造生命存續的條件。這些想法對于真實生活之中的人們來說,簡直可以被認定為譫妄癥狀,但對于愛好虛幻生活的人,卻可能是人生意義的基礎,沒有這種幻想性的附加,生命就幾乎無價值。
一個人硬要給自己的行為附加重大意義,那就去加吧,但也最好注意自己的附加是否已經難以區別于精神疾病的癥狀。但如果一些人把某種事情附加意義,然后令旗一展,要別人遵令而行,那就要提防這里面有“精神控制”的可能。大詞一蓋,莫名其妙的事情容易做得正經無比,人們要小心被這樣的把戲俘獲。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