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寧靜讓憂傷更加飽滿

在電腦中看小樣，大約近黃昏，天空幽藍，路人悠閑，這張照片里呈現出一片寧靜，令人過目不忘。如果不是打開它，接下來才注意到殘垣斷壁的背景、駐著拐杖的路人，我并不想去追究，照片后面到底發生了什么故事？

這是8月30日南奧塞梯首府茨辛瓦利的街頭一幕，宛若60多年前二戰時期的一張歷史圖片。當日，俄羅斯宣布承認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獨立，歐美嘩然，冷戰氣氛仿佛驟然重現。短短半個月間，這個東歐古鎮歷經戰火，已然恢復平靜，改變了的，是無辜的死傷和一片焦土。但這一切，都埋葬在這張平靜的照片之后。沒有戰火，沒有尸體，讓我幾乎忘記了此前，發生在這里所有有關坦克、士兵和死亡的記憶。

我很感謝，攝影師用他的優雅和冷靜，通過相機，給這個世界又留下了一個切片。在繁雜的圖像海洋中，讓我抽空重溫了新聞照片的魅力。自從相機數碼化之后，已經難得重逢如此平靜的戰爭照片，攝影師似乎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每天不間斷發回300張照片。劉香成先生曾描述，當年為美聯社拍攝阿富汗戰爭時，要攜帶一個像桌面一樣大的衛星發稿系統，3個小時才能將一張圖片傳回總部。美聯社的設備也不過如此，其他攝影師的窘迫可想而知。但那樣的時代，卻逼迫攝影師在按下快門之前，必須花更長的時間思考，拍攝一張濃度更高的照片。記得當時的交談，我有點猶豫，劉香成先生提醒我：越戰和伊戰，請想想看，哪個年代留下來的經典多？

80年代，中國新聞攝影協會會長蔣齊生概括新聞攝影，用了5個字：新、真、活、情、意。一直銘刻在我腦中，謂之經典——新：新近發生的事情；真：真實是照片第一生命；活：表現形式要活潑；情：不管什么時候，照片都要回歸到人類共通的情感世界里，以情動人；意：按照排序，放在最后，自然是照片的最高境界，那就是在上述幾點都抵達的情況下，照片還能呈現深遠意境，讓讀者在接受完照片中的信息之后，仍能掩卷長考，思緒流動，余味無窮，照片的生命才不至于隨著報紙的丟棄，而被歲月遺忘。

蔣老先生對新聞照片的點評，如果能加上一個“美”字，也許更加全面。漂亮的色彩、完美的構圖、絕佳的瞬間，這些形式上的完美，也不應該排除在新聞照片當中。當然，80年代的中國，百業待興，美依然是奢侈品，視覺上的享受遠不能顧及。請注意這張照片中的點睛之筆——左下角，一束車燈迎面而來，暖色將整個冷色調的畫面稍稍破壞。逆光中，引導畫面中的視覺重點，放在了那條受傷的腿上?？此婆既?，實輒精心安排的構成——我相信，那一刻，正是因為這束燈光，刺疼了攝影師的眼睛，才刺疼了攝影師的心臟。小小的一點它，孤獨地呆在這張圖片中，顯得如此突兀、完美、矛盾，和讓人不舒服。

那一刻的寧靜，只會讓照片中的憂傷，更加飽滿。這個世界，快樂和悠閑依舊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