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塵:女,作家,畢業于四川師范大學中文系,曾任報社文化記者、副刊編輯、出版社編輯等職。現居成都,從事職業寫作。出版有散文隨筆集《碎舞》、《華麗轉身》、《提筆就老》、《草莓的親戚》、《禁忌之慟》,長篇小說《酒紅冰藍》、《中毒》等近二十部作品集。
2008年的秋天很怪,沒有桂花。準確地說,并不是完全沒有桂花,是沒有我們往年秋天所習慣的被桂花包圍的景象。有的時候,似乎有桂花香飄來,但四下里尋找,卻見不到桂花的影子,只見桂花樹上的葉子兀自深茂濃密。還有那么幾次,我在自家花園里聞到了一絲隱約的桂花香,湊近了看,幾棵往年繁星密布一般的桂花樹上,抱歉似的只零零星星地開了幾小簇,每一簇都異常單薄。
成都的桂花是相當普及的,可謂蔚為大觀,但凡是個花園,無論大小,如果沒有桂花,那就可以說是少了基本元素,如同堂屋里沒有一張八仙桌,不成個樣子。于是成都人也都習慣了秋天的視覺和嗅覺里貫穿著桂花,它已經成為秋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秋天看不到桂花,大家都有點心結。心結的意思是埋在心里,不明說;要說的話,也只是提一個線頭出來,點到為止,誰都不會拉住線頭往外拽。這跟5月中旬那些開瘋了的梔子花是相同意味的光景。
5·12汶川大地震之后,過了幾天,有一天下午我出小區去買東西,一回到小區,發現有點異樣,似乎周圍的景象有所改變。哪里改變了?愣在那里琢磨半天,突然發現,樓下的那一片梔子花全部開了。開得非常瘋,隔著一段距離看過去,白色的花朵幾乎把綠葉給完全覆蓋了。奇怪的是,看到這些盛開的繁茂得非常過分的梔子花后,梔子花的濃香才飄了過來,呼啦一下把人給整個地包裹起來。
如果就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那我是不敢相信的。我的神經系統是屬于經常過敏的那種類型。但是,不是我一個人看到這樣的異相。震后一個星期,跟朋友們聚會,彼此傾訴彼此壓驚,有人問,你們看到梔子花了嗎?好瘋啊,挺嚇人的。我當時聽了渾身一激靈。接著有人說,是啊,當時看到這些著了魔拼了命似的梔子花時,馬上推算了一下,那是過了72小時黃金救援時間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了,也不知道大家是否都跟我是一樣的想法:這樣的震難,是人類的大劫,對于近十萬個亡靈,造物主也會用它的方式來表示哀悼的。我愿意相信這一點。我不算是一個神秘主義者,也沒有泛神論的傾向,但是,面對這樣的災難和大慟,理性的作用于我是很微弱的,而神秘主義和泛神論多少可以算是解除內心高壓和抑郁的一個途徑吧。葉芝在其《凱爾特的薄暮》一書中說,“夜里,如果你走在灰色小路上,在白色村舍邊發出芳香的接骨木中穿行,看著遠方若隱若現的山峰吞云吐霧,你就輕易地越過理性那層薄薄的蛛網般的面紗,發覺那些生物,那些妖仙們,正從北面的白石方門中匆匆飛來,或者正從南面的心湖里紛紛涌出。”我很贊同這樣的觀世方式,我所理解的葉芝這段話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能夠適度突破理性的“面紗”,在神秘主義的湖水中浸潤一下,對于沉重的生命來說,也是一種輕盈的機會。
據說,桂花的花語是“吸入你的氣息”。很模糊,很有神秘意味。在我的想法里,跟5月的梔子花一樣,這是一種神諭,它用禁止桂花開放的方式告訴我們:健忘的人們啊,請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