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最重要的存在,是侯孝賢的御用編劇兼紅顏知已,很少人知道她是臺灣最重要的一位女作家,師承胡蘭成,創立三三一派,《世紀末的華麗》曾是一代女性的文學標桿。不過,無論作為編劇的朱天文也好,還是作為作家的朱天文也好,她極少露面,極少發言,這個神秘的女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呢?
1.你曾說每天只寫七十八個字?
不是,那是平均的算法,八年時間二十萬字,得出每天只寫七十八個字,寫得慢主要是因為中間被侯孝賢拉去寫劇本,八年里寫了四個劇本。2001年《千禧曼波》、2002年《咖啡時光》、2005年《最好的時光》,還有2007年的《紅氣球》。
2.馬家輝說他憎恨侯孝賢,因為你總被他拉去寫劇本,大家都以為你不寫小說了?
在電影里我是沒有太多的立場的,我的場在文字那兒,在我的文字里我就是一個KING,我本身是一個創造者。《巫言》是我的八年所得,我在序言里說了一個故事:你知道菩薩為什么低眉?菩薩除了不忍看,也是沒有能力看,才低眉的。因為世間多紛難,再高明也無法一一聞聲盡求排解,所以必須懂得適度自外,回歸本分。
3.大家都說你是侯孝賢的御用編劇,你們談劇本的時候是一個什么狀況,是不是都是他說,在某種程度上你是他的一只筆而已?
電影一定是導演的,而編劇只是一個執筆,通常一個劇本我們的討論是一個長時間的過程,我和侯孝賢每天都要通電話。我們會把這個討論的過程寫到四五個筆記本上,最后他會把這五六本筆記本扔給我,我會將他們漂移整理。劇本的寫作像是施工藍圖,工作人員就根據這個執行。
4.你怎么評價你同侯導這種特殊的關系?
我和侯孝賢是打球的關系,大部分的時候是導演發球,我接球,有時候我也會發球然后他接,這也必須是兩個騎旗鼓相當的強悍主體之間才可以發生的,如果一個太弱,這個球也打不下去。我自以為寫劇本時我擔當的是秘書的工作,有時候我覺得我完全不用說話,就做個回音好啦,但空谷回音也蠻難的。
5.新小說好像是沒有故事的,從一個事到另一個事,沒有結局沒有發展?
我寫小說寫了三十年,算是個手藝純熟的老師傅,手藝太過熟稔就會變成流水作業,我非常討厭那種撲鼻而來的小說腔,小而美的東西我看沒什么意思。
6.好多人說看不懂《巫言》。
卡夫卡曾說過,小說家是拆他自己生命的房子,去建小說的房子,一切藝術之言都是臨終之言,這需要人的超級敏感,將細微的感覺放大,化為音樂、文學。而《巫言》里充滿了細節,缺少故事性,因為我認為細節就是故事,離題就是主題。
7.聽說你不用電腦,都是一筆一筆寫出來的?寫小說的時候你一般怎么安排時間?
是啊,我會拔掉電話線,沒有人找得到我,我通常是寫一段,第二天把前一天寫的草稿從頭到尾看一遍,把不好的地方一面修改,一面謄稿,謄到一個進度之后,又會繼續寫下去。每天會固定寫四五個小時,然后看報紙,東玩西玩,到房子附近喂飼流浪貓。
8.小說帶給你什么樣的快樂?
寫作有如服苦役,一坐就是四五個小時,漏一個字都不行,大江健三郎說文學所能到達之處,常常是超過作家本身的意識。寫小說最大的回報就是你筆下的人物慢慢地會有自己的生命,他們會走出自己的路,不再按你的意志,這是很過癮的,也是吸引你寫下去的原因。
9.大家都拿你和張愛玲比較,你現在怎么看張愛玲?
阿城告訴我大陸的讀者是到八十年代才接觸到張愛玲的,而我從小就在看她的書,直到12歲。我早期的作品確實在模仿她,這沒什么,喜歡一個作家就會下意識地模仿她,直到幾年前我才終于看出她的破綻來了。可是張愛玲是個那么偉大的作家,你想她二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寫得那么好,她的身世,她的沒落貴族的身份,她用她的滄桑,繁華在座廢墟之前建立了一座文字的房子。對于那些她經驗里不熟悉或欠缺的地方,而想象力又不足夠去支撐架起,形成的坑坑洞洞,她就用她高超的文字技藝滑翔過,飛過去,飛的姿勢還那么好看,因為她的技藝太好了,行家都會被騙過。
10.大家都知道您師承胡蘭成,有媒體說您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在與胡蘭成先生在通信,通信里面您寫過你愛上了他,您當年是不是愛上過他?
當年胡蘭成先生,這樣的一個智慧老人,把他一身所學教給我們,在白紙面前,他的所言看法,我們肯定是沒有排斥的,他講什么我們就接受什么,當年我們做三三期刊,三三出版,全是為了他。他去世前沒寫完的《女人論》,當年我對自己說,有一天,不管是以什么樣的方法、什么樣的形式,一定要把《女人論》續完。多年后我寫了《世紀末的華麗》,之后又寫了《荒人手記》,寫完當時我想,對胡老師的悲愿已了罷,誰知,又寫了一本《巫言》。三次攻堅,這才徹底,胡先生給了我們的花,終于結成了智慧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