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玫瑰

(一)

那年花開，七月陽光，校園中銀杏飄落。

男孩站在宿舍陽臺，偷看她走過的身影。齊耳短發(fā)、青色長裙，宛如盛開在春天的向陽花朵，輕盈步態(tài)掠走男孩所有的思緒。

她是他的公主。一旦經(jīng)遇，男孩的世界便盛滿了她全部的影子。

公主，你知道對面那個男孩是如此地想接近你嗎?

男孩決定向她表白。

站在女生宿舍的門口，他手握玫瑰，心懷忐忑。身旁經(jīng)過的女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然后偷偷的笑。男孩臉紅了，只好躲到門柱后面，等待她的出現(xiàn)。

她出現(xiàn)了。男孩漫不經(jīng)心的走上前去，叫住她，“同學，能幫個忙嗎?”

她回頭，微笑而不解地看著他。

“能幫我把這束玫瑰捎到4樓311室嗎?我無法進入女生宿舍。給一個短頭發(fā)，左臉頰下有顆痣的女孩就可以，她明白的。”

她望著男孩明媚地笑，然后接過玫瑰，輕輕點頭。

她住2樓，4樓很少去。來到4樓走廊的盡頭，女孩看到這里只有310，沒有311號房間。310房隔壁是一堵墻，上面有塊鏡子，是留給旁邊洗漱間用的。女孩來回走著，尋找那個奇怪的門房號碼。突然，她抬頭，看到鏡子中自己的影子：短發(fā)，左臉頰上有顆小小的美人痣。然后，她低頭看到靜靜躺在自己懷里的玫瑰。剎那間，女孩什么都明白了，她紅著臉，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傻傻發(fā)呆。

仔細去看玫瑰，里面夾了一張小紙條：是的，就是你!請收下花，不管你來不來，今晚我都會帶著另一束玫瑰在北樓的銀杏樹下等你。落款：對面的小安。

后來，她去了。

再后來，她做了男孩的女朋友。

再再后來，他們畢業(yè)，各奔東西。

很多年后，男孩把這個故事告訴了一個朋友。他說自己很清楚女生宿舍4樓的布局，因為“蓄謀”了很久。朋友說他策劃得太仔細，但又問他，為何若即若離?

他慢慢對天搖頭：我只記得，那年夏天，只是如此過去……

(二)

那天傍晚，我透過銀杏葉的縫隙看到蘇童如精靈般飄然而至。她微笑著立在我面前，一言不發(fā)、面若桃紅。我突然覺得一切恍惚如夢。

正過神來，傻傻地問了一句：你來了?!

她一臉壞笑地盯著我：“本姑娘念在你一片苦心還有點小伎倆的份上，才決定來看看你?！彼[起眼睛打量我，眼里閃動著貓一般的好奇。

微風溫柔地撂起她的長發(fā)，在自己沒看呆之前，我趕緊把手里的玫瑰鄭重地遞了過去，“想知道我怎么打探到那面鏡子的嗎?一起走走吧，我慢慢告訴你?！?/p>

從那天起，我開始和她一起出沒于學校的各個角落。別人都認為我們是男女朋友了，蘇童也沒有反對。她是一個冰雪聰明，卻又令人難以捉摸的人。好像牽她手的感覺，溫柔順從，卻又冰涼滑溜。

蘇童喜歡繪畫，喜看楚風宋詞。她的畫作纖美靈動、不沾風塵。她會立在水墨丹青或油墨重彩前一言不發(fā)、沉思良久，像是穿越了時空，與作者神交秘語。研讀古風時，有時壯懷激烈、慷慨激昂；有時悲悲切切、情不能已。一個剛剛哈哈大笑的人，卻會突然伏到我肩膀上嚎啕大哭。我時常懷疑她上輩子要么是個詩人，要么是個瘋子。

記憶中特別記得有一次她凝望一朵小花的情景：從有陽光的角度看過去，好像背上生出了翅膀，瞬間幻化成了春光暖風般的天使。她笑著對我說：“小安，你看花開還有能懂的人欣賞，它們便不寂寞啊!”那時，我真想時間停止，世界只剩下她和我。

蘇童即是這樣一個人。從我這樣一個“正常人”的角度去看，她的很多舉動，我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我覺得我和她之間有某種隔閡，如同有一扇巨大的玻璃，我們彼此看到，卻無法觸摸。

(三)

蘇童日記之一：

我一直覺得自己生來就不是普通人，或者不像是這個年代的存在。媽媽說我太過古怪，別人家女兒賴著媽媽撒嬌，我總嫌她老拉我上街，浪費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閑情讀書天。

我選的衣服看起來好像是直接偷了奶奶和外婆的衣服來穿：盤扣立領滾邊，繁復而穩(wěn)重。問題是那時女子梳妝的才情不是現(xiàn)在人都能懂的。

但小安居然比我更古怪。他膽敢喜歡我!明明是一個清白本分的男生，居然趁做大掃除的機會把我們這個女兒國的地形摸透。莫非他長得太秀氣，以至于樓下?lián)淇伺婆醢愕纳岜O(jiān)大嬸沒發(fā)現(xiàn)?

看起來那么木訥的一個男生，心思卻賊多。書包里經(jīng)常放著雨傘、紙巾和糖果，對我問寒問暖的。哎，要是不那么死腦筋就更好了。昨天去看畫展，我正惋惜畫中人韶華易逝。他居然和我說：都有相機了，還畫什么畫?說真的，當時我真想掐死他。

每次和他說我看到的東西，他都木木的沒反應。其實我能看到他和別人不一樣的真意，那些隱而不表的本質(zhì)。

有人說我太自以為是，我不愿意辯解。我希望有人能理解我，特別是小安。

(四)

我不是太聰明的人，為了守住和蘇童的這份美麗，我需要更加努力的奮斗。蘇童最大的心愿是去畫海，雖然我們這兒離海邊只有半天的車程，但對學生來說，還是很奢侈的一次旅行。我暗自決定，要在畢業(yè)前完成她的這個心愿。

我開始到校外找兼職。最容易做的，就是周末幫一些公司做宣傳，寫策劃、發(fā)傳單之類。半天可以賺50元，存夠20個50就可以帶蘇童去海邊踏浪了。

我可以想象空氣中海水咸咸的味道，還有她纖細的腳踝踩水花的模樣。她若笑靨如花，那年的夏天一定會美得勝過童話。

每拿到一個50，我就會給她發(fā)個笑話或者告訴她發(fā)生的瑣事或者單純只是想念的心情。

她會回我一個淡淡的笑臉，一些簡短的字句，或者只是句“晚安”。有這些，我已滿足。

當我已經(jīng)有17個50的時候，我忍不住給她打了個電話，“童，我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彼缥宜赴隳婷?，過了一會突然對我說：“小安，你錯過紫藤花開啦!聽說，采紫藤花蒸食，清香味美，很想嘗一嘗呢!”我輕聲許諾：“噓，三個星期，再過三個星期。你等我!”

幸福進入倒計時，兼職的公司告知有大型活動，希望我能加班。我有些猶豫，對方允諾給20個50，時間最多三周。

這三周仍無法見到蘇童，但我想一個更完美的夏天應該可以彌補小小的缺憾。

后來，因為活動很成功，時間又拖后了三周，我的報酬水漲船高又增加了一倍。從沒有拿過這么多錢，我想，我可以帶蘇童去吃浪漫的燭光大餐，甚至去聽她一直很期待的歌劇。

我的PLAN越來越大，可惜時間卻也因此越推越后，旅行最終沒能成行。等我結束活動的時候，蘇童卻參加了去山區(qū)做臨時代課老師的短期志愿者計劃。她給我留了封信，只有一行字：“孩子的請求我沒法拒絕，我要去畫大山，去畫那些清澈的眼神。”

又過了兩個多月，她回來了。我特意去車站接她，她卻被學校的迎接隊給先截走了。我只在人群里看見瘦弱的她，微微有些曬黑了。她回頭朝我微笑，依舊那么頑皮。

再后來，臨近畢業(yè)事情更多了。原本不大的校同，以為很容易見到的人，卻總是難以相遇。

(五)

蘇童日記之二：

我大概能猜到小安的計劃——他想帶我去看海。但他其實不明白，我在尋找的是感覺，是每時每刻毫不停息的意念。這會激發(fā)我的熱情，讓我隨時隨地都能在腦海中構想出我需要畫下來的東西。而這，其實與海并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

很久沒見到小安了，他一直在校外忙碌。雖然他會問候我，給我發(fā)好笑的短信，但他還是不能理解，其實寂寞和疏離，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這并非我們所愿。

我決定去參加山區(qū)支教的活動，原因是讀過孩子們寫來的信。那些文字樸實而單純，有一種鈍重的力量，錘打在我的心間。我想，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東西。另外，我該給小安自己的天空，也給自己機會。

我們回來再見!

(六)

離校的倒數(shù)第12天，終于有時問好好和蘇童待在一起。近4個多月，日子已從春天翻到了夏天。她的頭發(fā)長了一點，遮沒在輕盈的鎖骨上。身上多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像干凈的河水混著荷葉的味道。

“對不起，童!是我失約了?！蔽议_口道，“公司加場，時間老拖：我一直沒能完成計劃……”沉積太久，我竟不知道怎么去解釋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只是站在我面前淡淡的笑：“知道么，小安，其實我并不需要天涯海角，我需要的只是尋找的感覺。去山里那么長時間，我突然明白，行走和創(chuàng)造是我必須去做的事情。而你呢?男人需要自己的天空!想必找一個安靜純和的女孩更適合你。下一步，我準備去蘇州，那里有個畫坊需要一個人。但我不會呆很長時間，我還要去看更多的東西?！?/p>

她邊說邊笑，美麗卻充滿距離感。

“我……”剛要開口，蘇童卻用手指點住我的嘴唇。

“噓，小安，我們什么都別說好嗎?今年夏天，就如此過去吧?！?/p>

那天，我看到她轉(zhuǎn)身離去的優(yōu)美背影，像蒲公英一樣被風帶走，空氣中留下淡淡的河水混著荷葉的香味。

(七)

多年過去，再無蘇童的消息。我依然記得那個夜晚，如果我堅持拉住她，如果我也去了蘇州而不是最后聽從老師和家長的意見留校，也許我們的故事會有另外的結局。

但似乎一切是注定的，我逐漸明白，我和她，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蘇童后來寄過一張明信片和她的兩篇日記給我，她知道我在哪里，我卻不知道她在何方。

明信片的背面有她畫的畫，一顆在夕陽微光中纏繞婀娜的紫藤花，下面寫著：感謝你，讓我的大學充滿記憶。日記里面夾了幾片已經(jīng)風干了的玫瑰花瓣，花瓣下面畫了一面鏡子，旁邊有微笑的符號。我突然有被悲傷擊中的感覺，剎那間，那年夏天陽光下天使的影子，以及淡淡的河水混著荷葉的味道，又浮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想，有時候，幸福和鏡中的玫瑰是一樣的：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除了祝福遠方的人，我們只能淡淡回味那純白的青春……

編輯 楊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