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始末

按：熊斗寅先生1926年出生于江蘇揚州。1950年畢業于上海震旦大學法學院經濟系，長期從事國際聯絡、體育信息收集、科研管理和理論研究工作，現為國家體育總局體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老教授協會奧林匹克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兼首席專家，、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學校體育》雜志編委。曾任中國科協研究培訓中心教授，、北京師范大學兼職教授、、研究生導師，香港中文大學等多所高校客座教授，、中國體育科學學會名譽理事，、國家體委戰略委員會委員，。曾參與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全民健身計劃綱要》和《奧運爭光計劃綱要》。熊老專著作頗豐，先后撰寫了《體育現代化》、《比較體育》、《熊斗寅體育文選》、《圣火在燃燒》和回憶錄《沖浪人生》以及合著等25部。多年來，他在奧林匹克理論研究方面建樹頗多，曾參與《奧林匹克運動》教材的編寫工作，在《中國學校體育》雜志開辟“《奧林匹克教育講座》”和“《奧林匹克理論系列講座》”專欄。，中央電視臺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北京奧運會期間先后播放了他的訪談錄和《奧運漫談》節目等。本文系根據本刊的專訪進行錄音整理，并經熊老本人過目。

在共和國體育史上，1952年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年，因為在這一年中，新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了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維護祖國的統一和民族的尊嚴，爭取新中國在奧林匹克運動中的合法權益，展開了一場特殊的政治和外交斗爭，在此過程中年輕的共和國積累了關于參加國際體育特別是奧林匹克運動最初的寶貴經驗。重溫這段歷史，對我們今天在新的歷史時期發展中國體育和開展體育的對外交往，具有重要大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在新中國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的前后過程中，熊斗寅先生是親歷者之一，再加上熊先生長期從事國際聯絡與體育信息的研究，因而，對新中國第一次參加奧運會的意義，有著獨特的理解。

問：新中國成立后，我們是如何得知赫爾辛基奧運會的?

熊：我原來是學經濟的，因接待世界民主青年聯盟代表團的需要，我作為法語翻譯被調到了團中央。建國初期體育外事工作是由團中央國際聯絡部管的，隨著體育外事發展的需要，領導決定在體育總會中建立外事部門。1952年春天，國際聯絡部部長區棠亮同志找我，通知我調到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外事部門，。這個外事部門就是后來的國家體委國際司，現在改稱為國家體育總局對外聯絡司。

我到體育總會后，首先面臨問題就是1952年的赫爾辛基奧運會的準備工作。這件事情是原來是沒有想過的。1952年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召開了第二屆會議。說到這兒，順便說一下關于屆次的問題。第一屆會議是1949年召開的，實際上這不是正式的第一屆代表會議，當時是體總的籌備大會，1952年才是新中國成立后正式召開的第一屆全國體總代表大會。但為什么把它作為第二屆呢，這跟當時我們為了恢復在國際奧委會的合法席位的斗爭有關。我們一直強調我們的體育總會是從舊中國的中華體育協進會改組而成，不是另起爐灶新建的，因此我們在國際奧委會中的席位是合法的，不是新加入的。1949年由馮文彬主持的會議就被算作是第一屆，1952年由榮高棠主持的會議算作第二屆。但在這兩屆會議上，根本沒有涉及到奧運會的問題。我認為，有關赫爾辛基奧運會消息的來源可能有兩個。一個是前原蘇聯。蘇聯對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非常重視，把它看作是與美國抗衡的一種手段，他們進行了非常認真的準備，想達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目的。由于蘇聯的運動技術水平比較高，我們派出隊伍去學習，并請蘇聯的運動隊和教練來中國進行交流。，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帶來了赫爾辛基奧運會的信息和建議。另一個來源，可能是外交部。我們當時的工作基本上是在外交部國際司直接指導下進行的，他們負責審核我們起草的文件等，因此我們跟外交部的關系十分密切。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的消息，也可能與外交部有關。當時顯然當時把這一活動作為外交的突破和國際政治任務。

問：新中國第一次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為什么說五星紅旗飄揚在奧運會場就是勝利?

熊：舊社會沒有給新中國留下什么體育遺產。作為高水平競技體育來說，我們是處于幾乎“零”的地位，留下的只是“東亞病夫”的屈辱。因此建國初期，為了改善國民體質，黨和政府強調體育工作的重點是群眾體育。后來通過跟蘇聯的來往，使我們對國際競技體育有了一定的了解。有一次蘇聯的體操隊來訪問，為我們進行體操表演，我們當時看傻了眼了，吊環、平衡木、高低杠等很多項目我們從來沒有見過。蘇聯代表團走后，把器材留給了我們。這個時候我們開始了競技體操的訓練，并派隊到蘇聯學習。自此之后，我們國家的競技體操開始有了新的發展。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的運動員，大部分是學生，當時還沒有專業隊，是從大學中抽調上來的學生運動員。可以說，我們我國在這種基礎上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完全是出于政治的需要。當時在西方國家包圍封鎖的情況下，體育可能突破這個局面，這就是體育的政治作用。周總理在接見代表團時說：“升起五星紅旗，就是勝利。”這句話代表了中央對我們參加奧運會的期望和囑托。因為五星紅旗在奧運會升起就表明新中國在國際上的存在。

赫爾辛基奧運會的準備工作是在團中央和體總的協作下進行的，其過程是艱難的，斗爭也是復雜的，但參加的結果達到了預期的目標，應該說是成功的。很多媒體說新中國參加奧運會是從1984年的洛杉磯奧運會開始的，這不準確，我們不能忘記赫爾辛基奧運會，盡管那是一次象征性的參加，但參加的政治意義是深遠的。

問：你對董守義先生很熟悉，他當時是怎樣調來北京的?您對董先生的評價如何?

熊：提出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之后，外交部非常重視，著手抓此項工作。，當時駐芬蘭大使館的文化參贊是盛之白。談到此處這些，有的文章與我所記憶的情況有出入。有的文章說盛之白一開始就列席了國際奧委會的會議。據我所知，在挪威的國際奧委會會議期間，他是拿著我們體育總會的書面聲明站在會議廳門口散發的。雖然他是外交官，但國際奧委會不買賬，強調它是一個與政治無關的民間國際組織，因此將盛之白拒之門外。當時我們非常不了解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的性質，《奧林匹克憲章》也沒見過，它是怎么規定的也不知道，可以說對于奧林匹克運動我們一無所知。誰才能參加會議呢？誰了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情況呢？據了解只有董守義先生，因為他是中國唯一身在大陸的國際奧委會委員。因此要恢復我國在國際奧委會中的合法席位，董守義是關鍵人物。

當時董守義在蘭州大學任教。周總理讓教育部馬上把董先生抽調到北京。我和晏福民去車站接他，我們本來以為他曾是舊體協總干事，一定有點官僚習氣。事實上見面后發現他是一位精神飽滿、和藹可親的體育家。我們安排他住在關東店團中央招待所，我負責接待董先生。他每天上午整理材料，我下午去看他，聽他講關于奧林匹克運動的歷史與現狀，并記好筆記，晚上回來趕緊整理成文報送領導參考。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10天左右。他來的時候帶了一本他寫的《國際奧林匹克》，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叢書之一。我非常想得到它，但因為他僅此一本，比較珍貴，沒好意思開口。這可能是中國出版的第一本研究奧林匹克運動的專著，所以說董先生才是當之無愧的新中國第一位奧林匹克專家。在當時的國際奧委會中，有人散布謠言說董先生已經過世，以他名義寫給國際奧委會的信是假的，董先生的簽名也是假的。這一點我可以作證，當時是我把他接回來的，所有給國際奧委會的信件是經過我手的，簽名都是他親自簽的，根本不存在假簽名這一說情況。董先生在北京的工作很忙，期間也回了一趟蘭州，從蘭州回來后馬上就隨代表團到了赫爾辛基。其中有的報道說一位英國委員在機場見了董先生后，把手伸到他的衣服里摸了一下他腋下的痣，以辯辨董守義的真偽，因為此人是董先生在美國的老同學。我認為這不太可信。可以說，董先生對中國奧林匹克運動的發展和新中國在國際奧委會合法席位的恢復，做出了很杰出的貢獻。

問：赫爾辛基奧運會后，體總因臺灣問題與國際奧委會及一些國際運動聯合會中斷關系達25年之久，前后共有7屆奧運會沒有參加，您認為這對中國競技體育的發展有多大影響?

熊：由于1956年國際奧委會同時接納了臺灣，1958年我們曾一度中斷了與國際奧委會和幾個國際運動聯合會的關系，這使我們很長時間遠離了國際體壇和奧林匹克運動。有人說這個過程是21年，錯過了5屆奧運會，我個人認為是25年，錯過了7屆奧運會。1956年的墨爾本奧運會，我們已經準備參加了，當時我們在北京做準備，運動員在廣州集訓。一切準備工作做得很仔細。為了防止運動員在國外的飲食不習慣，我們連整壇的四川榨菜都買好了。后來因“兩個中國”的問題沒有去成。在接下來的1960年的羅馬奧運會、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1968年的墨西哥奧運會、1972年的慕尼黑奧運會、1976年的蒙特利爾奧運會、1980年的莫斯科奧運會，我們都沒有參加，共7屆。這對我們的損失是巨大的，這么多年沒有參加，使我們失去了對國際競技體育技戰術發展的了解。1972年，我在山西五七干校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和后來擔任國家體委科教司司長的武福全值夜班，就聊起了在文革期間參加國際體育比賽的一些事情。據從北京傳來消息，我們在參加一些國際比賽的時候，出了很多笑話，就是因為之前很多的國際比賽沒有參加，甚至有些項目規則修改了我們都不知道，因此一上場就被罰下了。聽到這兒后我很激動，因為我是搞體育情報的，我就想給國家體委的領導寫封信。當時國家體委正準備開黨代會，我就寫了一封信，提出體育情報絕對不能中斷，體育情報中斷，帶來的危害性太大，雖然我們現在參加不了一些國際比賽，但掌握相關的情報是必要的。這封信由即將參加會議的武福全親自帶交給了王猛主任。王猛原是38軍的軍長，他雷厲風行，很有魄力，看到我的信后，在一周之內就把我們搞體育情報的調回北京，那時科研所尚未恢復。回來后我們油印出版了一份簡報《慕尼黑消息》，就是把國外體育報紙和電訊上的有關信息翻譯成中文，然后裝訂成冊，報送國家體委領導、國家隊和各省市運動隊，很受歡迎。可以說，那個時候的中斷對我們的危害性很大，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后來到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時，國際奧委會解決了臺灣問題。中國在國際奧委會合法席位重新恢復，這顯然和我國的國際政治地位的提高和國民經濟的發展是分不開的。

問：您認為赫爾辛基奧運會后中國體育有哪些重要的發展變化?

熊：赫爾辛基奧運會后，我國政府加強了對體育工作的領導。1953年成立了國家體育運動委員會，并任命賀龍元帥擔任體委主任。在此之后，我們國家的體育發展方向開始有了轉變，由強調國民體育轉向了競技體育，在體制上實行政府直接領導的舉國體制和訓練工作的從青少年到專業隊的一貫制，并取得了明顯的成效。為了發展競技體育，我們采取了“走出去，請進來”的辦法。當時蘇聯、東歐的運動技術水平比較高，我們就派隊伍去蘇聯、東歐學習，并請蘇聯的專家來任教，加強和與蘇聯、東歐的運動隊來往和交流等，這大大提高了我們的競技水平。當我們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取得15枚金牌、排名第四第4的好成績時，引起了國際體壇的震驚。

赫爾辛基奧運會之后，我們更加重視競技體育在國際社會中的政治功能。可以說，新中國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它的政治意義大于體育意義。建國之初，西方國家對我國采取封鎖和包圍，使我國處于閉關自守的狀態。奧運會是最重要的世界性的國際競賽，我們能參加就是打開新中國走向世界的一個突破口，我想這就是中央十分重視這次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的戰略意義，因此提出了“五星紅旗在赫爾辛基運動場升起就是勝利”的要求。赫爾辛基奧運會對新中國體育的發展具有劃時代意義：首先是表明新中國體育開始走向世界，改寫了奧林匹克運動的歷史；其次是促使我們對奧林匹克運動和現代體育有了感性的了解，發現了體育的國際影響和政治功能和作用；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赫爾辛基奧運會后，新中國體育的發展方向有了轉變，開始把高水平競技體育放在優先發展的地位，這也是適應我國政治發展的需要。沒有這個轉變，很難說會有今天的輝煌成就。

采訪者單位：吉林大學體育學院

黃淮學院體育系

[編輯：李壽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