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三題

家鄉月夜

故鄉的夜，有它幽深的意境，有它奇妙的情趣。它是一幅朦朧的水墨丹青畫，是一支醉人的天籟合成的歌兒。

我的故鄉在洛河源頭的山洼里，一條亙古的洛河從這里向東潺潺而流，橫穿其境，一彎一彎延綿而去，河水流向遠方，山卻巍峨于河之兩岸，山與河，在這里便成為歷史的載體。我家的房子坐落在洛河畔。晚上，人們吃罷飯，陸陸續續地走出來，聚到洛河畔的柳叢邊。月兒已經停在柳梢上，笑吟吟地撒下淡淡的光，地上都鋪著銀白，霜似的。山腳雖有牛乳似的浮清，那些獅子張開口、龜頭石都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山高，月近。月亮高高地掛在柳樹梢上，皎潔的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柳葉灑在草地上，灑在人們身上。晚風吹過，涼爽爽的。小孩們圍在老人身旁，在月光下聽老人“講下”。勞累了一天的大人們坐在草坪上，盡情地休息、談笑。他們談收割，談希望，談自家的一些瑣事，愉快的笑聲不時從這里飛揚開來。

一天的奔波與勞累終于結束了，此時的我便靜靜地坐在洛河畔，望著天上的明月想甜甜的心事。天高氣爽，風煙具靜，夜空中銀盆似的朗月，一絲不掛地裸在偏南的頭頂，亮得讓人詫異，讓人感喟，讓人動情。千里清輝盡掃億萬顆大大小小的星辰，大地上的山川草木都披上一層毛茸茸的銀輝，可謂是“樓明凝有雪，地白不關沙”。

凝望著明月，月上的陰影依然，且似乎比平時更見清晰……凝望著月中影影綽綽的圖案，我不禁想起“嫦娥應悔偷斬桂”、“白兔掏藥”等古老神話。幾番相較之下，我更愿相信那是孤獨的吳剛，手執利斧徒勞地砍著永遠也無法折斷的巨桂。這故事惹人心酸，卻也令人肅然起敬，為他那種百折不撓，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拼搏熱情。

月夜如此寂靜，舉目凝望月光下的洛河，波瀾不驚，緩緩東去，唯見河中明月白。

故鄉的月夜好美，好美喲！

家鄉的冬天

整個冬天從草鏈嶺山風雕塑的巖畫里爬了出來。

太陽懶洋洋地伸出透明的手指觸摸著秦嶺大山的脈絡；每一寸草莖匍匐著摳緊一小撮一小撮黃塵，讓充沛的激情深深扎進泥土；霧，扯著蟬翼般柔薄的青紗輕輕覆上秦嶺山脈雄性的肌膚；灶膛邊諳熟的鄉村小調烤得稠稠，嗶哧哧的火苗透出親切的囈語，一串串用葛條串起來掛在門口的豆腐干在秦嶺深處的山風中想甜甜的心事……

家鄉的女人在晨曦的微暮中就燒開了豆漿鍋，那一勺勺漿水在女人的手中轉著圈兒，鍋里便有了白嫩香鮮的豆腐塊，于是女人便用豆腐包布把鍋里的豆腐塊包壓成4厘米見方，1厘米厚的小塊。太陽升了起來，女人的額頭上鍍上了希望，清澈的眸子恬靜得含蓄。

面包車的隆隆聲抖擻了大山的情調，深沉、粗獷的山里漢子用竹籠裝著女人們做好的一串串豆腐干，乘上面包車去縣城、去商州、出山到省城西安，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故鄉的冬天像一只展翅雄健的巖鷹，抖動著大山的氣魄。每一支動聽的竹簫，每一枚山野的新綠，卻能使人亢奮得流淚……

我讀不懂這些質樸、憨厚、豪放的婆娘漢子們的心事，走不出故鄉豆腐干的純樸與誘惑。

冰涼的夜掛在古山頭，風兒蜷縮進陰暗的黑屋子，我仿佛看到清朗朗的大地上一叢叢遲獻的迎春花，溫馨地笑著，那樣親切、熟悉、迷人……

故鄉凝重、多情的冬天呵！

油坊

記憶中家鄉的麻籽很多。每天冬天，油坊便熱鬧了起來。從凌晨到夜半，油坊里油錘敲打油樁發出的“嘭——嘭——”的聲音，一聲緊似一聲，間或有使上勁的漢子“喲呵——喲呵”的號子聲。

在我童年時，油坊卻是一個好玩的去處，到那里能吃上炒熟的麻籽和飄滿油珠子的面條。我們姊妹多，沒有男勞力，每年打油總少不了大姐夫的幫忙。到了冬天，母親就擔心起了打油的事，于是就捎話給大姐夫，預定好油坊，然后把麻籽用袋子裝好，還要搟上長長的面條。

打油的日子到了，姐夫便用車拉上母親準備好的東西去油坊，我和四姐少不了坐在車子上，高興得像過年似的。

油坊是阿峰家的，走進那黑漆漆的油坊，只見幾個穿著單薄衣服的漢子在一口鍋上炒麻籽，鍋下面的火燒得很旺。每到間隙處，他們少不了抓些已炒熟的麻子裝進我們的兜里。我們吃著泛油味的麻籽，就到院子里蹦啊，跳啊！

等母親喚我吃飯時，只見阿峰的父親適時地向油坊內塞木墩，幾個漢子使勁輪起根橫木敲打木墩，亢奮的敲打聲中，擠榨出來的油漸漸嘩嘩啦啦流成一股粗線。然后人們都停下來，母親盛上面條，潑上新擠榨出的油，第一碗盛給阿峰的父親，我們這些小孩早已是迫不及待了，往往是母親一碗碗的盛出，沒有了再做。

這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我常為自己記憶的細節的清晰而詫異。如今，家鄉已很少有人種麻籽了，油坊也沒了，撩撥人心的“嘭——嘭——”聲已陷入舊憶，但我和母親卻常想起那油坊。

責任編輯 苑 湖

南星陜南人，曾發表散文、隨筆作品等作品。